埃德扯扯嘴角,脑子里却轰轰地响着白鸦那时所说的话。
他记得那个女法师向他微微倾身,靠得极近,低低的声音婉转迷人:“我想他其实更像你呢,埃德……他分明不是个私语者,却能像私语者一样施法……他能把这个世界的力量变成他自己的力量,又熟知法师们的技巧。再给他更多的时间,他或许真能像神一样创造出生命……你也,可以的吧?”
他硬生生地打了个哆嗦,然后掩饰般扯扯他厚实的斗篷。
那是女管家特地送到船上的斗篷……瓦拉亲手做的斗篷。他似乎从它的温暖之中汲取了一点力量,再次开口:“艾布纳·莱因事实上是白鸦的弟子,但他并不是个私语者。他……有些特别……”
蒙德垂头听着,从塞斯亚纳第一次在卡斯丹森林中看到那条龙的影子,到伊斯与它在极北之光那一次短暂的战斗,微皱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所以,”他说,“你怀疑莱因利用某种能够持续的能量,让它看起来仿佛拥有生命……但那事实上只是魔法和机关控制下的运动,就像我们在那具魔像上所做的一样?”
埃德点头:“这条龙……或许更多地利用了魔法。”
伯特伦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个世界不止一个扭扭。无论是在九趾的魔船里留下图纸的、那位无名的建造者,还是艾布纳·莱因,他们之间或许根本毫无交集,却用自己的方式踏入了新的领域。
他们其实已经晚了一步。
“……如果能拆了它,独角兽号大概就真能飞起来了。”蒙德说。
——虽然的确是这样,但重点不是这个吧?!
“这是件好事。”蒙德说,“‘创造生命’是属于神的领域,无论其中是否有灵魂存在……但如果它只是一具制作精良的魔像,它的存在反而会让我们的魔像更容易被接受,而不是被指为异端。而且,‘这东西我们也能做出来’,它所能造成的冲击,会比‘他们居然能驯服一条龙’还要小得多。不过……”
阳光之下,法师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眯了起来:“这件事要如何让更多人知道,才能造成最大的影响,或许需要一点技巧。”
埃德觉得,这个问题,他们或许可以去跟博雷纳好好商量一下。
以及……这必须是一个能让伊斯接受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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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了大半天,入夜后却风停云散。圆月升起,明亮的月光洒落白雪覆盖的维萨城,天地之间一片明净,仿佛没有半点污秽与黑暗。同样的月光落在千里之外四季如春的山谷,伊斯盘腿坐在窗台上,手指在半空里缓缓地绕着圈儿,一缕火焰随之旋转,在空气中留下明亮的轨迹。
他什么也没烧……虽然他很想烧点什么。站在独角兽号上看着那条龙“乖乖地”飞向为它圈定的地方时,他甚至想要烧掉整座维萨城。
所以他只能离开。
但他并非独自一个。娜娜在他怀里缩成一团,呼呼大睡——它已经这样睡了好几天,但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而门外窸窸窣窣,像有一只大耗子不停地钻来钻去,片刻之后,甚至响起了乒乒乓乓的声音,还飘过来一缕熟悉的甜香。他忍了一阵儿,还是没忍住,吼了一声:“滚出去!”
他该在保护山谷的法阵里加点别的,让某些听不懂龙话的大耗子再也钻不进来!
埃德没滚出去,他滚进来了。
他把手里的木盘放在窗台上,讪讪地捏手指:“娜里亚做的,有点凉了,我想烤一烤,但是……”
烤焦了。
伊斯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几乎跟盘子里那几坨黑乎乎的南瓜饼一样黑——都焦成这样了你拿进来是想干嘛?!
埃德默默地把盘子挪开,吸了口气。
“你要是想说‘对不起’,我现在就把那玩意儿塞你嘴里。”
在他开口之前,伊斯就冷冷地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埃德默默地把盘子挪得更远。
“会谈改在了柯林斯。”他说,“柯林斯平原……足够宽阔。”
伊斯的瞳孔缩了起来,月光之下,那两点金黄映着他手中突然窜起的火焰,亮得惊人。
“……它是我的。”他说。
埃德坚定地点头:“它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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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散去的柯林斯平原,阳光普照,鲜花盛开。
娜里亚恍惚想起第一次驾着车穿过柯林斯平原时的情形。白头翁、蓝钟花、点地梅、远志、小白菊……无数野花盛放在马蹄下,一如从前。
一片花海之中,也依然有着成群的动物和偶尔出现的、守护圣地的骑士,一身重铠,策马而行。
而她的家人……艾伦虽留在了斯顿布奇,伊斯却依旧在她身边。虽然早已不是从前的绵软乖巧,但他还能在这里,就已是奇迹。
而且……还多了一个人。
阳光照进了她心里,那些不合季节的鲜花也开在了她心里。
她摘了一朵小白菊,在指间绕成一枚戒指:“这是……神殿那边施了什么魔法吗?”
维萨城的雪还堆得挺厚,这里却连一点雪都没有,带着寒意的北风都在灿烂的阳光下慵懒地放慢了脚步,轻得像是要睡过去,连一片花瓣都未曾吹落。
埃德偷偷看着她指间的小花戒指,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算是吧。”
这或许,更像是这个世界自己的魔法。
柯林斯原本就是生机盎然之地,何况娜娜还在斯塔内斯特尔湖底睡了那么多年。笼罩在这里一年多的迷雾,并不曾消耗半点,反而将所有的生机都封锁在此地。当迷雾散去,那让满地野花无视季节地盛开的力量,也不会这么快就随风消散。
没人不喜欢花和阳光。终于不用穿成个球的泰丝开心地唱起歌来,虽然那首属于斯顿布奇的“走过小石桥”,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也没有任何人在意。
而在接近柯林斯神殿的时候,娜娜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