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
蔡邕一拍桌子:“那他卫家凭什么说是昭姬没有贴身侍奉,才致使卫仲道亡故的呢?如今我那孩子就住破草棚里给个骨灰盒子守孝,抬头见星辰,朝起闻风声……昭姬啊,我的孩子,何时吃过这种苦……”
丁夫人在蔡老大人的哭声种沉默了。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是卫氏欺凌许县的女儿,藐视曹家;往小了说,为夫守孝该怎么个守法,也是别人家的规矩,清官难断家务事。
刚好这个时候曹新带着厨娘送茶汤上来了,丁夫人这才找到一个打破冷场的借口。“来,蔡翁,先喝口茶润润喉咙。”
蔡邕端起茶碗就灌,下一个瞬间就被烫了个激灵,一碗茶全撒身上了。好好的一个文豪,瞬间成了落汤鸡,就连隔壁暖阁里都传出一声笑。
“蔡翁,哎呀,快带蔡祭酒去更衣。”
“更什么衣?”蔡邕也意识到了丁夫人想打哈哈,甩开上前来的婢女。就两脚踩在坐具上,仿佛一只停在鹦鹉架子上的公鸡。“我知道卫觊在曹公跟前得力,便是卫家五房跟袁术通信,清查先帝遇刺时都没有牵扯他们家。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将昭姬捞出来!这世上肯在这件事上出头还能做成的,除了闭门不出的仲华公,就只有丁夫人您了。”
他站在高处,却近乎哀求地看着丁夫人:“从前夫人劝我说卫氏不是良配,如今实在没脸来求您。但我这把年纪了,只要子女少受点磨难,脸面有什么重要的呢?”
丁夫人的面容平静得像一座神像,带着高高在上不偏不倚的端庄。“这件事,我应下了。我去与仲华说,在河东为蔡琰准备一间院落,让她从卫家搬出来。等到疫区解禁,就接回许县。”
蔡邕喜极而泣,膝盖一软,差点从坐具上栽下来,被人扶了,才站回地面上。他又是道歉又是感谢,一步三回头,穿着那件湿淋淋的衣服模样滑稽地出去了。
丁夫人一直将他送出大门,回过身来召集了几个小家伙,才黑了脸,问道:“方才暖阁里发笑的,是哪个?”
孩子们一下就慌了神。最大的曹·话痨·铄低头不语,曹节和曹彰小脸煞白,就连几个月大的曹植和曹冲,啥事不懂,但条件反射地不敢哭了。
丁夫人身边的健妇一直是帮忙管教孩子们的,这个时候半点不虚,直言相告:“是丕公子。”
曹丕看了圈兄弟姐妹,只看到损友孙权在幸灾乐祸。他知道无从抵赖了,只得破罐子破摔:“就是我笑的。我看那老东西前……前倨后卑,才笑的。”
丁夫人嘴角勾起,鼻子里发出“哼”一声冷笑。“前倨后卑,出自哪里?”
曹丕昂首挺胸,小嘴巴巴的,张口就来:“《战国策》中讲:苏秦十说亲王不成,资用乏绝,去秦而归。形容枯槁,面目犁黑。归至家,妻不下纫,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及至受封于赵王,父母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倾耳而听;嫂蛇行匍伏,四拜自跪谢。苏秦曰:‘嫂,何前倨而后卑也?’【1】这就是前倨后卑的出处。”
“你读这则典故,就只学到了要在别人有难时嘲笑他吗?”
曹丕愣住了,他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终于放弃了跟丁夫人盘逻辑。“母亲打我吧。”他硬邦邦地说。
“就你这小身板,还没长到能禁得住打的时候。”丁夫人偏头示意,“去院子里那颗老桃树下站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吃饭。”
曹丕起身就走。
“三兄。”一母同胞的曹彰扑过来保住曹丕的脚,“你给母亲认个错,就不用罚站挨饿了。”
曹丕抽脚,但曹彰壮得跟小牛犊似的,任曹丕怎么抽都抽不动。
“母亲,”曹彰又喊,“三兄刚回来,你不要罚他好不好?”
丁夫人蹲下来轻轻按住曹彰的黄头毛:“阿彰松手。”
曹彰一哆嗦,松开了曹丕的脚。
英勇无畏的丕公子终于冲出了暖阁,来到了结青果的桃树下。
“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就养成了这么犟的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战国策·秦策一》,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