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娄骑着马带着官兵们朝他们二人飞奔而来,惊得两侧行人都慌乱逃窜,生怕被不长眼的马蹄误伤。
官兵们来势凶猛。
阿桂和方喻同瞧了瞧两侧一览无余的店铺之后,对视一眼,当机立断道:“朝城门跑!”
此乃无奈之举,可也是唯一的退路。
若进了铺面,不过是被官兵们瓮中捉鳖。
更不可能自寻死路往高娄他们的马蹄上撞。
所以只能往城门跑。
那边似是有什么大人物,若是心善,指不定还能为他们求得一线生机。
他们离城门本就更近一些,只跑快几步,就能看到那巍峨壮阔的城门,砌筑着整齐的黑石块,以及那钝重的十几人宽的大门。
门前,站着列队齐整的官兵,皆表情严肃地看着跑过来的阿桂和方喻同,深皱起眉,将手摁在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赵力也在其中,他咬了咬牙,看到越跑越近的阿桂她们,似乎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官兵们正要掏刀,赵力忽而卸刀跪地,拱拳道:“城主大人!小的有话要说!”
城主?
这大人物竟是城主大人?!
阿桂瞪圆双眸,看着忽然转过身来的中年男人。
他蓄着八字胡,表情沉凝,朝赵力皱起眉道:“你先等等。”
而后又看向阿桂和方喻同两人,再看看远处飞奔而来的高娄,脸上沉凝之色更甚,开口声音如洪钟,“这是怎么回事?”
方喻同想起这是前些日子在街上遣了仆从去追他之人,身形一僵。
被阿桂拉着跪下,才反应过来。
阿桂连按着他的脖子,轻声道:“快磕头行礼。”
可方喻同却跪得笔直,执拗地昂头道:“我只跪天跪地跪父母,为何要跪他?!”
“放肆!城主大人乃是苏安城的父母官!你胆敢不跪?!”高娄骑着快马而来,翻身下马,将手中持着的长戟一晃,朝方喻同的后背劈去。
赵力见状,连忙起身用他的刀背一挡。
铿锵声响起,两人皆是连退几步。
赵力横眉冷对,指责道:“高娄你这是何意?竟想杀了他不成?”
“他对大人不敬,便是藐视朝廷命官,有何杀不得?!”高娄冷哼一声,看向城主大人,苏义。
不料苏义却是皱起眉,极不悦地斥道:“放肆!你拿长戟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稚子,还打着我的名头,是想陷我于不仁不义么?!”
高娄面色一僵,连忙低头认错。
苏义仍旧将眉头皱得死紧,看向已经站起来的方喻同,低声询问道:“你不肯跪我,可是对我有何不满?”
阿桂连忙去拉方喻同的袖口,小声提醒道:“小同,你莫要胡来。”
可方喻同却甩开她的手,桀骜不驯地看向苏义,不服道:“你视人命为草芥,称得上什么父母官?又凭什么让我跪你?”
“放肆!”高娄将长戟铁柄在地上一磕,朝方喻同呵斥道,“你再敢胡说,看谁还能保得住你?”
“怎的?如今这苏安城连说真话都说不得了么?”方喻同哈哈大笑,视死如归道,“横竖都是一死,我何必还要说些糟自己心的话?”
高娄脸色更沉,正要说话,却被苏义抬手挡住。
苏义拧着眉,反倒将方喻同拉到他身边,垂首道:“你倒是仔细说说,你要说什么真话?”
方喻同因为苏义的态度一怔,下意识看向阿桂。
阿桂抿着唇,朝他点了点头,“小同,你将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与城主大人听吧。听闻他英明仁厚,想必不会为难我们。”
“你这小姑娘倒是会给我扣帽子。”苏义无奈抚掌笑着,看向方喻同,“罢,你尽管说,无论你说的真话如何,是否难听,是否属实,我都不会为难你们二人。”
方喻同想了想,随即将难民大营的所见种种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
他每说几句,苏义的脸色就沉了几分。
说到最后,高娄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苏义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慢悠悠转头看向高娄之后,气得直接踹了一脚他的心窝。
“我叫你将难民妥善处理安置,你便是这样处理安置的?!”
高娄到底是习武出身,被苏义踢了这么一脚,还跪在地上纹丝不动,沉声道:“大人,小的认为瘟病横行,首要之急是保护好苏安城的百姓。至少现在,苏安城百姓都安全无虞。”
“你放屁!”苏义气得胸口起伏,指尖颤抖直接指着高娄骂道,“在你眼里,就只有苏安城的百姓才算百姓?!”
高娄垂眸片刻,忽然站起来,凑到苏义耳边说道:“大人,只有苏安城的百姓才算大人的政绩。至于难民死了多少既然朝廷不知道我们接纳了多少难民,那我们报多报少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义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高娄,仿佛从不认识他一般,“苏安城前任城主政绩斐然,屡次处理水患瘟病得当,你莫要告诉我,你们都是这样处理的?!”
高娄一怔,也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苏义,觉得他有些陌生。
这位苏大人来苏安城的时间虽不长,高娄却自以为已经对他了解得十分透彻。
他既有些书生的迂腐气,谨慎胆小又怕事,然而又渴望升迁,想求高位。
所以当苏义说高娄处理这瘟病横行有经验,全权交由他处置,只要行事妥当便可时。
高娄便还是如以往一般,雷霆手段,心狠手辣。
只要政绩好,于大家都有好处。
可高娄没想到,现在苏义竟痛心疾首地斥骂他,摆出了一副不可多见的真正的百姓父母官的模样。
苏义气得唇色发白,还在质问,“朝廷拨了那么多银两下来,虽上头层层盘剥,可我也已经将拿到的几百两雪花银悉数交由你来处置。可现在有人告诉我,难民们住的是窝棚!吃的是槽食!那些银子,你用到何处去了?!”
高娄僵着脸,忽然感到有些棘手。
这位城主大人,怎么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是因为太过胆小怕事,担心这些事儿被难民们捅出去了么?
可只要将逃跑的那些难民找回去押进难民营里,再过些日子都是黄土一抔,谁能知道?
苏义捶胸顿足,懊悔不已,直接下令道:“本官治下不严,该罚!高娄草菅人命,该罚!从今日起,解除高娄统领职务,听候发落!”
听到这话,高娄的神色再也绷不住了,立刻大惊失色,跪地磕头道:“大人三思啊!小的这也是为了大人考虑!”
“为本官考虑?!”苏义冷笑,甩袖道,“本官瞧着你是为这统领的位置考虑!为你自个儿中饱私囊考虑吧!”
赵力看得解气,一时忘形,在旁边插嘴道:“大人,是否要小的带人去高娄家里搜搜?想必藏了不少银票地契呢!”
苏义和高娄同时瞪了赵力一眼。
他连忙收声,假装刚刚什么都没说,抬头望天。
另一旁,阿桂和方喻同也是怔然。
没想到这位苏大人竟这般果断决绝地革除了高娄的职务。
阿桂小声和方喻同说道:“你瞧,这世上,还是有不少清正廉明的好官,是我们之前误会他了。”
方喻同深深看了苏义一眼,点了点头。
而后他拉了拉阿桂的手,“我们趁现在逃吧?”
阿桂会意,谨慎地左右看了眼,两人故作镇静地往官兵的包围圈外挪。
这时站在高娄身边的苏义忽然开口道:“你们两个,留步。”
两人脊背皆是一僵,无奈地对视一眼,回过头来。
“你们二人揭发了高娄的过错,才不至于酿成大祸,这是好事,何必急着走?”苏义微微一笑,叫赵力将他们俩重新带回他跟前来。
别看苏义表情镇定,实则心里却是捏了一把大汗。
这事儿,别看高娄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其实如今已经逃出去了十几个难民,又有这么多官兵知情,迟早要出事!
以前的城主大人能靠这事儿升迁,那是以前时局不同。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新帝即位,打的就是“爱民如子”的旗号,若今日这事被捅了出去,他这脑袋只怕要和高娄一块掉了。
幸好幸好,发现得够早。
还没出什么大岔子,所有的过错都可以推到高娄身上。
他苏义,还是那爱民廉明的父母官。
苏义暗自庆幸地看向方喻同和阿桂,脸上的笑容更深。
他盯着走近了的方喻同看了又看,思忖道:“你爹可是姓方?”
方喻同猛地抬头,讶异地看着他,“大大人认识我爹?”
苏义笑着点点头,“看来,你便是方世兄的爱子没错了。你与你爹的眉眼那是如出一辙啊,上回在街上我瞧见你就有心想要问问,可你实在跑得太快,连我那贴身护卫都没追上,当真厉害。”
他失笑地抬手,指着他的马车道:“不如去我府上坐坐?我与你爹是同乡,亦是同窗好友,想当年他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何等意气风发,只是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