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中,司马德宗这个傻皇帝只是个傀儡,真正坐镇建康总揽军政大权的,是刘裕的心腹刘穆之。
刘穆之与刘裕一样都是寒族出身,对刘裕忠心耿耿,而且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以说没有刘穆之的扶佐,就没刘裕的今天。
而以往刘裕对刘穆之也确实是信赖有加,言听计从,这次刘裕北伐,以刘穆之为尚书左仆射,领监军、中军二府军司,仍兼前将军、丹阳尹,坐镇建康。
刘穆之没有辜负刘裕的重托,在建康内总朝政,外供军旅,决断如流。
每天他门前来办事的官员站得满阶满室,刘穆之眼看公文,手写回信;耳听汇报,口中同时回答,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同时处理几件事而互不妨碍,而且每件事还都处理得妥妥贴贴,这能力,绝对能用逆天来形容,史所罕见。
处理完军政大事,他还有时间和精力与朋友饮酒畅谈言笑,数个时辰而不觉疲倦。
刘穆之有一点比较特别,他很少一个人吃饭,每餐都是大摆盛宴,拉上十来个宾客一起畅饮。
因此他的消息极为灵通,而他听到什么,事无巨细都向刘裕汇报,如此刘裕不但没怪他奢侈浪费,反而更信任他。
正当刘穆之在建康干得有声有色、得心应手的时候,王弘突然从彭城回到了建康,说太尉领兵出征,扫荡中原,把大晋旧都洛阳收复了,如此丰功伟绩,朝廷如果不备九锡,恐怕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刘穆之忽闻此事,不禁大惊。
九锡有什么政治含义他岂会不知,而这么重大的事,刘裕事前竟没有征询他的意见。
就算刘裕是临时起意吧,他让王弘回来,按理也应该先私下和自己人商量一下啊。
但是没有,王弘回到建康,在事先没有和刘穆之通气的情况下,便直接在朝堂上抛出这样的言论,眼下这建康朝堂是谁在做主?是晋帝司马德宗吗?不,是他刘穆之啊,这不等于是在责怪他吗?
刘穆之想不明白,真是想不明白,他和刘裕之间为何突然出现如此大的隔阂?
难道是刘裕觉得自己坐镇后方权柄过大,或是有什么事让刘裕生了戒心,因此故意让王弘回来敲打自己?
刘穆之反复思量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感觉并无不妥之处,唯独一件事他与刘裕意见相左,刘裕几次想提拔谢晦为从事中郎,都被他否决了。
刘穆之并非不能容人,谢晦本来就是他推荐给刘裕的,但谢晦虽有才,却过于年轻,有失沉稳,这样的人骤登高位,容易飘飘然找不着北。
刘穆之原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而且自己并没有做错,但要是和这次王弘回朝讽要九锡的事情系联起来,刘裕之前要提拔谢晦的动机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
刘裕想要加九锡,明明最佳时机是在灭秦之后,为什么如今仗才打到一半,便突然急着要加九锡呢?
王弘出身琅琊王氏,刘裕身边那么多人,这次为何偏偏让王弘回建康呢?
难道刘裕已暗中与士族门阀达成了某种交易?
难道刘裕几次要提拔出身陈郡谢氏的谢晦是在试探自己?
毫无疑问,遍布朝野的士族门阀是刘裕代晋称帝最大的阻碍,只有刘裕与这些士族门阀达成了妥协,才能解释得通这一连串的疑问: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刘裕在自己陈明利弊之后仍坚持要提拔谢晦。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不必等到灭秦之后再加九锡。
因为双方达成了妥协,所以出身琅琊王氏的王弘被派回建康讽要九锡。
那么双方妥协的内容是什么呢,很有可能是刘裕向士族门阀让出部分或全部内政了,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大的事,刘裕事先竟不跟他这个坐镇后方总揽朝政的人商议。
刘穆之越想越心惊,当初刘裕与刘毅、何无忌等人起兵灭了篡位的桓玄后,那些士族门阀暗中支持刘毅,想借此排挤刘裕,紧要关头,正是刘穆之力主刘裕入京争取杨州刺史、录尚书事的职务,控制了朝政,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一直以来,因为有了刘穆之在背后为推手,才有刘裕打破百年来门阀共治的事情发生,可想而知,那些被压制的士族门阀最恨的可能就是他刘穆之了。
而这次刘裕让他坐镇建康,镇谁?当然不是镇宫里的那位傻皇帝,镇的正是那些士族门阀。
如果刘裕真的暗中与这些士族门阀达成了妥协,这么重要的事却瞒着他,这不等于是把他抛弃了吗。
刘穆之越想越怕,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脊背发冷,竟就此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