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洛阳汉宫。
御史上奏:臣启陛下,近有公孙述割据西蜀,擅称白帝,命人广发符命金册至于三辅之地,说甚“废昌帝,立公孙”;“帝轩辕受命,公孙氏握”;“西太守,乙卯金”谶语。又说自己手掌中生有奇纹,得建元龙兴之瑞,以此蛊惑众心。
朝野众臣闻之,一片哗然,不由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光武帝:你众卿不知,公孙述此乃歪解图谶,牵强附会之辞也。
众卿:愿闻陛下圣解。
光武帝:图谶上所谓“公孙”者,并非复姓公孙,实乃是指先皇曾孙汉宣帝也。当时谶语又所谓“代汉者当涂高”,公孙述岂乃“当涂高”耶?又以掌纹为瑞,更是可笑。王莽亦生异纹,则有何可效法哉!公孙述原非乱臣贼子,仓卒为帝,不足责备。其今年岁日增,又妻儿弱小,有何能为。天子之位不可力争,卿等宜当三思,不可受惑。
众卿:陛下博闻圣聪,臣等受教。
刘秀于是亲写诏书,将上述驳斥之语注明,遍发陇西及汉中诸郡,又遣使寄送成都,书尾署名曰“公孙皇帝”。
公孙述览书,嘿然而已,不作任何答复。
镜头转换,诏书行至河西,呈于河西大将军府中。
河西大将军窦融览书会意,于是决意归附汉朝,只恨路远无法联络。
便在此时,门人入报:今有陇右隗嚣信使,在府外求见将军。
窦融:请入进来。
门人应诺回身,片刻引入信使,向窦融下拜:下臣乃陇右隗将军门客,参见大将军。
窦融:免礼请起,赐座,奉茶。
信使:多谢将军。
窦融:我闻隗将军已经归汉,先生此来,是欲劝某臣服建武皇帝乎?
信使:非也。今天下未定,正是豪杰英雄逐鹿天下,创建大业之际。我家将军表面服从汉光武帝,而心怀大志,非常人所能度之。
窦融:则隗公派先生前来见我,却是何意?
信使:我家主公钦慕将军乃当世英雄,欲与将军联手共谋大业,因遣下臣前来求盟,并假以将军印绶,劝将军割据河西。由此陇蜀合纵,以抗东汉王朝,不亦可乎?
窦融:既是如此,请先生且回,容某召集河西诸太守及豪杰商议,复遣使还报隗公。
信使:诺,敬遵钧旨。
窦融遣返信使,冷笑不止,于是非但不肯接隗嚣印绶,反而派出长史刘钧,直奔洛阳,向光武帝贡献良马,表示臣附汉朝。
事有凑巧,刘秀本欲招降窦融,遣使者前往陇右,双方使者相逢于路,遂同归洛阳。
刘秀厚赏来使,更赐玺书给窦融,任命其为凉州牧,仍称河西大将军。
使者还归陇右,献上光武帝玺书,窦融大喜,由此便承帝制,更立莎车王延之子康为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封西域五十五部皆属之。
王子康曾联西域诸国抗拒匈奴,保护西域都护官兵、家属千余人,此时受窦融承制封赐,遂拜而受之,并投书河西,询问中原情势,表示与汉朝亲善。
镜头转换,按下西北,复说东南。
东南交趾,是为汉武帝时所置十三刺史部之一。辖今广东、广西大部,和越南中北部。
汉大将岑彭寄书交趾牧邓让,又派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汉光武帝诏命。
邓让欣然奉命,由是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到洛阳贡献。
光武帝刘秀大喜,封其八人皆为列侯。此后江南珍稀之物,渐始流通中原。
镜头转换,按下东南,复说巴蜀。
建武七年,陇西隗嚣背弃汉朝,转向公孙述称臣。
公孙述议与群臣,众论不一。骑都尉平陵人荆邯上奏,其奏疏略云:
隗嚣割据雍州,兵强士附。遇更始政乱,民引颈而望,隗嚣不在此时奋起,以争天命,而欲退为西伯,不亦惑乎?则使汉帝除关陇之忧,得专心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西州豪杰存心山东,派来歙、马援为使,说服王遵、郑兴、杜林、牛邯,相次归顺汉帝,天下五分而汉有其四。若在天水举兵,必遭溃败;天水既定,则天下九分而汉有其八矣。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之尊,外给三军以养,百姓愁困,不堪承命,则必有莽溃之危。依臣愚计,当趁天下尚未绝望,招豪杰,发精兵,命田戎据江陵,仗巫山之固,筑垒坚守,传檄吴楚,长沙以南必随风披靡。复命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服。如此海内震摇,必对我大有利也。
博士吴柱上奏:昔武王伐殷,阅兵孟津,八百诸侯同声拥护,而武王谓时机不成,还师以待天命。未闻无左右之助,而欲出师千里之外,以拓疆土者也。
荆邯反驳道:今汉帝本无尺土,驱乌合之众,跨马杀敌,所向披靡。不趁此与其争夺天下,而坐谈武王之道,是效隗嚣欲为西伯而已。
公孙述:荆邯之议是也。可尽起三军,使延岑、田戎分兵两道,与汉中诸将会合。
公孙况谏道:臣弟以为,不应空国千里之外,决成败于此一举。
公孙述闻奏犹疑,终又止兵。延岑、田戎多次请兵出战,公孙述疑惑不听。
然而就在公孙述举棋不定之际,光武帝已下杀伐之心。
建武六年,光武帝下诏:即派耿弇为帅,盖延等副之,从陇道进军汉中,南下讨伐公孙述。更派中郎将来歙奉玺书至雍州,命隗嚣出兵协助伐蜀。
众将领诺,奉旨而行。
隗嚣闻说汉使将至,大为疑惧,于是下令:先使部将王元占据陇坻,伐木塞道,阴谋杀死来歙,然后嫁祸于公孙述。
未料来歙甚是机灵,提前侦知其谋,由是半路逃归,不复西进。
隗嚣派兵紧追,遇汉军诸将抵进陇道,两军展开激战。隗嚣追兵占据地利阻击,汉军诸将大败,各引军撤退。多亏马武精锐骑兵断后,杀隗嚣部下战将数人,诸将得以安全撤回。
光武帝闻报西征不利,遣使下达诏命,并密嘱破敌良策:耿弇军屯驻漆县,冯异军驻栒邑,祭遵军驻汧邑,吴汉等四将还屯长安。
隗嚣闻报汉军东撤,以为得志,遂派王元等率兵乘胜进攻三辅。
冯异、祭遵等各依天子锦囊妙计,布下天罗地网,大破来犯之敌。雍州军大败而归,北地耿定等小股势力由此皆都背叛隗嚣,复投汉朝。
画外音:隗嚣兵败,乃遣使向公孙述称臣,以开雍凉之地叛汉之端。建武七年,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命其再次东征,并派兵以为后援。隗嚣由此便为公孙述所控,以三万步骑进犯安定等地,复被汉将冯异、祭遵等击退。
镜头闪回,字幕:隗嚣字季孟,出身陇右大族,初为新莽天水郡吏,被国师刘歆推荐为国士。刘歆因叛逆被杀后回归故里,趁机占领天水郡平襄城,自称上将军。
隗嚣在邑东立汉高庙,杀牲而盟:计盟誓者共三十一位将领,一十六姓,顺承天道,兴兵辅佐汉室。如有心怀不轨者,神明灭之。自身坠命,宗室血洗,族类灭亡。
众官以牲血涂嘴盟约,发檄列举王莽罪状,共同谋伐。
更始二年,隗嚣奉诏到长安,更始命为右将军。叔父隗崔、隗义合谋反叛更始帝,隗嚣害怕祸及自己,因此首告,隗崔、隗义被杀。更始帝感其忠诚,封为御史大夫。
赤眉军入关,三辅扰乱。隗嚣建议更始帝让位三老刘良,更始帝不听。隗嚣图谋挟持更始帝不成,便与数十骑乘夜斩平城门关,逃回天水。再招聚旧部,自称西州上将军。
更始帝失败,三辅耆老士大夫都逃奔天水,归附隗嚣。
隗嚣折节下士,赐封百官:长安人谷恭为掌野大夫,平陵人范逡为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人行巡、河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为大将军,杜陵、金丹为宾客。
光武帝建武二年,大司徒邓禹西击赤眉军,遣专使持节命隗嚣为西州大将军,命专制凉州、朔方政事。隗嚣派将军杨广击败赤眉军,追击于乌氏、泾阳之间。
建武三年,隗嚣到京师,光武帝殊礼节待之,称字不名。陈仓人吕鲔侵犯三辅,隗嚣派兵进击,将吕鲔赶走。其后公孙述屡出兵汉中,隗嚣连破公孙述军,蜀兵由此不敢北出。
汉将屡奏请伐蜀,光武帝命隗嚣为先锋,以考验其可否信用。
隗嚣就遣长史上书,极言三辅兵力单弱,又有卢芳在旁,不宜伐蜀。光武帝便知隗嚣欲割据自重,于是稍降对隗嚣礼遇,复正君臣礼仪。
因隗嚣与来歙、马援相好,光武帝几次派来、马奉使往来,劝隗嚣入朝,以重爵相许。
字幕:来歙字君叔,南阳新野人,汉宗室刘嘉姻亲。更始帝曾任为小吏,后与妹夫刘嘉归附光武帝刘秀,命为太中大夫。马援本姓马服氏,战国名将马服君赵奢后裔。
隗嚣听说刘永、彭宠都已破灭,心中畏惧,就派遣长子隗恂随来歙到京进见。
光武帝甚喜,乃封隗恂为胡骑校尉,镌羌侯。
隗嚣闻报儿子被封为侯,聚众庆贺。
部将王元、王捷常进言:主公以为公子封侯,可喜乎,可贺耶?
隗嚣:公计如何?
王元:昔更始帝西都长安,四方响应,天下景仰,谓曰天下太平。一旦更始失败,大王几无安身之所。今南有公孙述,北有卢芳,江湖海带有张步、董宪等,王公十余人各据一方,天下事犹未可知。臣等以为,主公今欲迁就马援,放弃千乘基业,寄居危险之国,以求万全,是循覆车之鉴而进,非为良策。
隗嚣:若依二公之意,孤当若何?
王捷:今天水殷富,兵马最盛,以之北攻西河上郡,东收三辅,循秦旧迹,表里山河。我二人请为大王扼守险要,寻隙东出以定天下,实万世一时良机也。主公如不能用此,则畜养兵马,据险自守,坚持以待四方变化,即使图王天下不成,退亦足以称霸一方也。鱼不离渊,神龙失依,与蚯蚓无异,大王慎思之。
隗嚣闻言心动,便有独霸一方之志。于是游士长者,逐渐离去。
画外音:建武六年,关东平定,光武帝欲止征伐,因此数次传书隗嚣、公孙述,告以祸福,警告其二人停止割据,早日归附。隗嚣部下宾客、掾史多是文学之士,此时因见光武帝屡次亲笔来书,于是力谏隗嚣,应予回复。隗嚣听从众谏,于是派遣周游赴京见驾。
周游奉命东行,先到冯异大营,无巧不巧,却被仇家杀于汉营之中。
光武帝闻奏,惊异之余,惟恐引发误会,致招抚河西之事节外生枝,便派卫尉铫期为使,亲带珍宝缯帛,前往陇西,赏赐隗嚣。
铫期奉命西出洛阳,前至郑县,却又遇到盗贼,珍宝财物都被盗走。
光武闻报,向众卿叹道:我与隗嚣诸事不顺,是乃天意乎?其来使被杀,我赐其财物也被盗光。铫期乃是天下勇士,竟有盗贼敢于其身边取宝。我招隗嚣不顺,岂非天意乎!
言犹未了,边关守将遣使来报:公孙述遣兵侵犯南郡!
冯异进奏:陛下何不诏令隗嚣从天水伐蜀,以此瓦解其盟,并试探其忠心?
光武帝从奏,于是诏命隗嚣率军伐蜀。
隗嚣上书奏道:白水地势险阻,山路悬险,栈木为道,实不可进军。
光武帝由此料知隗嚣终不肯为己所用,于是便欲出兵讨伐,先派来歙奉玺书晓谕隗嚣。来歙前至雍郡,出示国书,晓以利害,请隗嚣速为定夺。
隗嚣议于众臣,王元复下言辞蛊惑,摆出许多疑问,隗嚣再度犹豫不决。
来歙一向刚毅,于是怒斥责隗嚣:汉天子以为明公懂善恶,知兴败,故此亲笔下诏。公若有诚心,应派公子隗恂为质,臣君互信。今反听小人谄言,定招灭族之计,叛君负子,岂谓忠信乎?吉凶抉择,就在今日!
越说越慷慨激昂,竟然挺剑上前,作出刺杀隗嚣之状。
隗嚣不料如此,急起身入内,集合士兵出来,欲擒来歙。
却见来歙从容持节,引领从人登车离去。
隗嚣恼怒,传令王元:速派牛邯领兵往追来歙,斩首来见。
部将王遵见此,急上前劝谏:将军不可!公子今在汉为质,若听外言谋害汉使,此重怨引祸之源也。古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况谋害奉天子诏令使臣乎?来歙虽只单车远出,但身为皇帝表兄,至为尊贵。杀其对汉无损,但对将军却是灭族之祸。昔宋国拘捕楚使,致有拆骨以炊、易子为食灾祸。小国且不可辱,况拥重兵上国之君,再加公子隗恂之命乎!
隗嚣闻言疑惧,终于未敢动粗。来歙由此得以脱身,回到洛阳。
光武帝见隗嚣摇摆不定,反复无常,遂遣征西大将军冯异为帅、征虏将军祭遵为副,率军西征。二将奉旨进军,一举击破雍州军,威逼陇西。
隗嚣惶惧,急上书谢罪:臣部下闻说朝廷大兵猝到,惊恐自救,臣不能禁止。所获战利品,不敢废臣子之节,亲自追还。昔虞舜事父,父责小杖则受,责以大杖则避,臣虽不敏,不敢忘记此礼。臣罪全在陛下发落,杀罚无怨。如蒙宽赦,更得洗心革面,则死骨不朽。
光武帝再派来歙为使,到至汧县,以亲笔诏书赐予隗嚣。诏书略云:
昔柴将军与韩信书曰:“陛下宽仁,诸侯虽叛后归,仍复其位号,不加杀害。”卿为文官,颇懂义理,故赐书予卿。详则礼疏,略则难断,卿今即住手,则爵禄全得,大福可享。我年近四十,在军中十年,厌其浮辞。卿若不愿,则不需回复。
隗嚣详审诏书,越思越惧,恐终被汉武帝见罪,遂降公孙述。
公孙述遂受隗嚣之降,交赐封其为朔宁王,遣兵往来,以作声援态势。
建武七年秋,隗嚣率步兵骑三万侵犯安定,又令别将下陇,攻击祭遵于汧县。都因汉将冯异设计坚守,战之不利,终于无功而还。
镜头转换,洛阳汉宫。
公孙述割据不降,隗嚣甘愿向其称臣,不肯入朝,刘秀百思不得其解。忽想起前番所见公孙述在檄文中所称符命,乃召邓禹入宫,延入内室,君臣密议。
刘秀:五年前朕持节巡抚河北,卿杖策渡河至邺,教朕创天下王霸之业,今已验矣。然蜀中公孙述不自量力,陇西隗嚣坚执不降者,究为何故?
邓禹见问,便自袖中拿出一卷古书来,密奏道:此乃前番臣引兵入长安,重新修复被赤眉贼众所盗掘前汉列祖陵寝之时,偶然得之。公孙述僭称天子,隗嚣欲奉其为主者,皆因此书中一句“代汉者,当涂高”之谶,为其二人所坚信者也。
刘秀接过,观其书名,乃是《鬼谷子春秋谶》。翻开首页,便见上面赫然写道:其一,亡秦者,胡也;其二,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其三,火德衰,代之者汉,土德也;其四,刘秀起兵捕不道;其五,汉家九百二十岁后,以蒙孙亡,授以承相。代汉者,当涂高也。
光武帝逐字看过,不由骇然,汗流浃背。沉吟半晌问道:此究是何意?卿必知其详,请试为朕解之。今法不入六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当以直解,休为隐讳。
邓禹奏道:此书乃是鬼谷门创派祖师王诩所撰,只在历代掌门手中秘藏,属谶纬类典籍。其内容多是解释《春秋》经文微言大义者,又有古代神话传说,及天人感应灾祥符瑞之说,语多奇诡,凡人皆不知其要。直待其事发生之后,世人方悟。
刘秀:鬼谷门之事,朕亦曾耳闻。则朝野之中,果有其党乎?
邓禹:如何没有?我高祖皇帝创立大业之时,留侯张良便为鬼谷掌门,故将此谶呈献高祖,藏于内府,从不示人。至文帝之时,丞相陈平接任鬼谷掌门,又私录《春秋纬》、《演孔图》、《元命苞》、《文耀钩》、《运斗枢》、《感精符》等十四种,分藏于内苑各宫。及王莽篡汉时,此些图谶及符命便多为其所用。公孙述敢称天子,且隗嚣甘愿奉其为主者,则定是其手中亦有此等图谶符命,并为江湖术士欲邀功名者曲意乱解,故增其妄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