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
巴黎大学。
对于地中海气候来说,冬天仍然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季节,
虽然天气寒冷,但阳光明媚的日子仍然很多,给这里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
保罗·朗之万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他戴着眼镜,
风刮过来,吹得镜腿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路过的学生们三五成群,
他们的脚步很快,方向也一致,似乎是朝着图书馆那边去的。
有议论声传来,
“《狩猎》……这名字听着就不像科幻作品啊……”
“《乡村教师》像吗?”
“这么说也是。谁知道陆教授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呢~”
“不,我老师有确切消息,这次的《狩猎》确实不是科幻,而是严肃文学。而且,《狩猎》是英、法两国同一天开售,比《朝闻道》还受重视。”
……
几人匆匆路过。
朗之万的脚步停下了,回过头。
最近一直忙于博士学位,竟然没听说lu发新书的事儿。
他非常喜欢《乡村教师》中的那些狂想,
准确来讲,学物理的恐怕就没有不喜欢的。
朗之万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改变方向,继续往实验室走。
冲学位最关键的时期,绝不能分心,
更不能让老师抓到小辫子!
没多久,他到了目的地。
老师皮埃尔·居里已经在等着了,
但是,他没有做实验的先期准备,而是用屁股倚住窗台,眯着眼睛看书,
书名正是《狩猎》。
朗之万打招呼:“老师?”
皮埃尔的眉毛跳了跳,
他看向朗之万,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又继续将视线埋在书中,似乎对自己的学生完全没兴趣。
瓦斯加热器明明开得很大,房间内的气氛却异常冰冷。
朗之万低头,
“老师,我现在做准备?”
皮埃尔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嗯。”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
1911年11月4日,法国的《新闻报》发布了一篇文章:《爱情故事:居里夫人与朗之万教授》,
文章称,皮埃尔在世时,朗之万就和居里夫人过从甚密。
爱因斯坦甚至还支持此事,在给居里夫人的信中安慰:“如果他们相爱,谁也管不着。”
当然,1902年初,朗之万还没获得博士学位,不可能真跟导师的老婆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否则还要不要证书了!?
但有些隐秘,哪怕皮埃尔与妻子感情冷淡,也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和妻子并没有发生什么,
可他就是不爽。
朗之万也确实心虚,
“咕……”
他咽了口唾沫,埋头调试仪器。
别的实验室都配有操作员,就居里实验室没有,要自己这个博士生亲力亲为,甚至瓶子、试管都得自己洗。
其中原因,朗之万清楚得很,
而且他心里有鬼,就算不清楚,也不敢出言相问。
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不说,
“……”
“……”
“……”
实验室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朗之万说道:“老师,都已经调试好了。”
皮埃尔:“哼嗯……”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鼻音表示听见了。
朗之万无奈,
“那我就……”
啪——
合上书本的声音打断了朗之万的请示。
皮埃尔一脸严肃,
“你的学位……”
微微停顿。
朗之万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心说,
要杀要剐能不能来句痛快的?
搞什么大喘气啊喂!
也太折磨人了!
但皮埃尔还是能做到公私分明的,
更何况,帽子不是没扣上吗?
他说:“朗之万先生,你之前在剑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受约瑟夫的指导,对于射线、放射性的理解已经很深刻了,自己做实验,应该没问题吧?”
言外之意是半点儿也不准备指导了。
朗之万却早就已经习惯了,
最早的时候,皮埃尔倒是挺热心,
直到玛丽·居里出现,哪怕朗之万极力掩饰,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察觉到情绪波动。
没办法,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
朗之万恭声道:“我没问题。”
皮埃尔点头,
“那你忙吧。”
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看书。
另一边的朗之万开始做实验前的书面整理工作,主要就是制作表格,
就这样,两人又默不作声了一段时间。
忽然,
“咳咳咳……”
皮埃尔咳嗽一声。
朗之万抬头,
“老师?”
皮埃尔似是有些迟疑,
片刻后,他扬扬手里的《狩猎》,说道:“这本书伱看了吗?”
朗之万回答道:“还没看。”
皮埃尔点头,
“也正常。陆教授的书,在外面的书店或许还能淘到,大学里可就难咯~喜欢他的学生和老师太多。我这本还是亨利送来的试印版,有些错印和格式问题。”
朗之万反应了一阵,才知道对方说的亨利·庞加莱。
皮埃尔将书放在桌上,
“你看看吧。”
朗之万:???
一脸懵逼,脑子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皮埃尔却还在絮絮叨叨:“据说,应陆教授要求,正式版的扉页印了两句中国古人的话,‘性善’、‘性恶’什么的。”
朗之万作为法国人,当然不懂。
他缓缓拿起书,
“老师,你已经读完了吗?”
皮埃尔嘲笑道:“你还知道为我考虑啊?”
他摆摆手,
“那本书我反复读的,刚才是第三遍。现在,我要让你读。”
朗之万有些磕巴,不解地问道:“那你希望……那我要读什么?”
皮埃尔瞄了学生一眼,
“还能读什么?当然是读书啊。”
“哦哦。”
尽管还是非常懵,但朗之万是明事理的——
为了学位证,导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慢吞吞地翻开了书,
刚开始,他还小心谨慎,时不时地抬眼偷瞄皮埃尔的反应,
但这种状态没能持续多久。
《狩猎》的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了!
他很快就读了进去。
再抬头时,外面已是一律斜阳,
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天空,将世界染成了一片金黄色。
不知不觉间,已经读了四个多小时。
看着外面的阳光,朗之万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的结尾,
“
‘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他,站在高坡上。
站在阳光下。’
”
朗之万抖了抖,猛地把书扔开了,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皮埃尔问:“怎么扔书?你觉得lu写得不好?”
朗之万苦笑,
“哪里是写得不好?反而是写得太好了!这书读着,我就感觉有种寒气萦绕在后背,仿佛要将我吞没。又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紧在盯着自己,实在是吓人。”
皮埃尔冷笑一声,
“你又不是书中的那个‘我’,干嘛这么害怕?”
这问题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朗之万哪里听不出来?
他不由得反驳:“听老师的意思是,你对卢卡斯一点儿也不怜悯?”
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是以往,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老师,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反讽的话,
哪怕要说,也不会用如此欠揍的语气。
但看完《狩猎》后,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上头了,
这书到底哪来的魔力?
皮埃尔沉吟,
“当然。我当然是怜悯卢卡斯的。但是,如果你是卢卡斯的邻居或朋友、是那所女校学生的家长,你会怎么办?”
朗之万激动道:“当然是查清真相了!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默认卢卡斯有罪吧?这也太不合理了!”
皮埃尔轻蔑地撇撇嘴,
“不合理,但合情。”
他反问:“你刚才说要查清真相,如果,查不清呢?就说《狩猎》中的那种情况,你忍心查清吗?让女孩们一遍遍地回忆自己被欺侮的场景、不断想起那些细节吗?”
朗之万说:“可结局是,那些绘声绘色的细节是她们编造的。”
皮埃尔摊手,
“中的真相到底如何,全在陆教授的一念之间。那呢,如果不是读,而是现实,你又怎么能未卜先知?”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
整个实验室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