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之万此刻已经明白了,
导师想聊的,根本就不是《狩猎》的内容,而是自己和居里夫人的关系,
发生还是没发生?
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
理智告诉朗之万,老老实实闭嘴就好。
但看过了《狩猎》,他忍不住,
“我不能苟同。”
皮埃尔摆手,
“你还没有娶过老婆……咳……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孩子,你不懂。如果恰好,你也有一个卡拉那般年纪的女儿在那所学校,你会怎么做?你还‘高尚’得起来吗?”
朗之万耸耸肩,
“老师,你这说法就很可笑。我完全可以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不会是卢卡斯呢?”
皮埃尔说:“你这是代入卢卡斯了。”
朗之万回答:“反正卢卡斯又没做恶事,我代入一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反倒那些真正做了恶的人、那些没有证据就道德审判的人,我代入不了。”
沉默再一次降临,
“……”
“……”
“……”
皮埃尔看着朗之万,拳头握紧,鼓出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说:“《狩猎》……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朗之万没接茬,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儿后悔的,
但气氛已经到位了,必须顶住。
反正两人讨论的是,又不是绿帽子。
皮埃尔说道:“小镇的居民们不知道卢卡斯究竟有没有伤害那些女孩,可是,怀疑既然已经存在,就无法抹除。你觉得他们该怎么办?”
“啧……”
朗之万微微咋舌,
“老师,你这话说得可一点儿也不像科学家,反而像诡辩师。”
皮埃尔问:“怎么?”
朗之万低声道:“你说,‘怀疑既然已经存在,就无法抹除’,这话是公理吗?写论文的时候,你能直接引用这句吗?”
皮埃尔竟然笑了,
“看来,我们心中的公理并不一样。我觉得,当身边存在一个可能的罪犯,首先要做的便是远离他、孤立他,甚至消灭他,这是对孩子们最安全的做法。”
朗之万叹气,
“老师,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
皮埃尔摆摆手,
“如果我是那个可能的罪犯,那么,我认栽。因为我认为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几千年以来人类能够生存下来的优秀本能。”
朗之万心里不屑,
他觉得皮埃尔适合做《动物庄园》里的拿破仑,就告诉那些驴子和骡马:
“你们被迫害也别怪旁人,要怪就怪人类的自私本性。”
这是刀子没砍到脖子上,不知道疼。
当然,两人都知道彼此当下的观点掺杂了太多不客观的因素,所以实在没什么好继续讨论的。
皮埃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发书评吧。”
朗之万也赞同,
“是的,让大家来评判。”
……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在身后响起,
陆时走出巴黎站大门。
周围的旅人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匆匆忙忙地路过,脸上或期待欣喜、或疲惫焦虑。
两旁的街道有很多小商贩,零食、饮料一应俱全,
叫卖声此起彼伏。
陆时环视一圈,
他想找个书报店买一本正式版的法文本《狩猎》看看。
这时,罗曼·罗兰跑来,
“陆教授,你可算是到了!”
说着,接过陆时手中的行李。
陆时赶紧抢回来,
“罗兰先生,我可比你年轻,哪有让你当‘苦力’的道理。”
罗兰大笑,
“这叫一尽地主之谊嘛~”
话是这么说的,但也没再在行李的事上和陆时客气。
他说:“走,我带了学院的马车。”
两人一齐上了马车。
陆时拉开车窗帘,看着外面的街景,心中感慨,
穿越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自己就已经三次造访法国,也算是渊源颇深了。
罗兰却不知陆时心中的感触,
“陆教授,你这是在找书报店吗?”
他抬起屁股,将坐垫掀开,从里面的储物空间拿出了一本法文版《狩猎》,说道:“在这儿呢,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陆时道谢:
“多谢。”
随后便快速翻阅,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同时问道:“卖得怎么样?”
罗兰说:“赫泽尔先生还没跟我们联系。不过,我们自己统计,感觉销量应该是极好的。尤其是各大学院,学生们都认准了lu,是你的书就无脑购入。”
这是《朝闻道》留下的后遗症,
因为尼古拉二世的助攻,《朝闻道》有段时间曾长期处于脱销状态,一摆上货架就被扫光,
学生们担心当时的情况再现,所以争先恐后地买入。
陆时将书放下,
“销量还在其次,关键是评价。”
《狩猎》是严肃文学,叫好的优先级比叫座高。
罗兰有些迟疑,
“额……”
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过了片刻,他才说:“讨论非常多。很多观点彼此截然相反、针锋相对,矛盾异常尖锐。有的人说你看问题透彻,为社会惩前毖后;有的人则说你妖言惑众、为了创作而创作。”
对此,陆时早就有所预料了,
《狩猎》放在20世纪初,确实过于超前。
他说道:“具体讲讲。”
罗兰翻开书,指着扉页,
“首先是这个。”
扉页上写着两句话,
其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
简单来说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其二,“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这句话出自《荀子·性恶》,翻译过来是“人的本性是邪恶的,他们那些善良的行为是人为的”,
此为性恶论的起源。
性恶还是性善,
这个哲学问题从古至今、从东到西都在讨论。
陆时轻笑,
“据我所知,在信仰资本的欧洲,人性本恶是客观描述不是假设。”
罗兰不由得尴尬,
“我们不是‘信仰资本’。”
陆时了然点头,
“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但我说的没错吧?在这边儿,性恶论是所有人的共识。”
罗兰对此无法反驳,
当然,也没有反驳的必要。
他低声道:“陆教授,如果不是《狩猎》写得太好,又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让大家接受人性本恶,这没什么困难,可你偏偏写了一个孩子……”
陆时不由得大笑,
“左拉先生的《娜娜》不也如此吗?”
罗兰翻个白眼,
心说,
那能一样吗?
娜娜真正走上恶途,是十五岁;
而卡拉在诬告卢卡斯的时候可是彻头彻尾的小屁孩,毛都没长的那种。
两本书给读者造成的冲击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那帮想抹黑左拉的人,看到陆时的文章,cpu肯定被当场干烧了。
陆时笑,
“一方面坚定认为人性本恶;一方面又觉得小孩是天使、不会说谎。这不是虚伪吗?”
罗兰举手行法国军礼,
“陆教授,我说不过你。但你也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啊,又不是我在惹事。”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没说话。
罗兰继续道:“除此之外,声量最大的是那些法律人。他们整个圈子也裂开了,讨论是否应该过度注重孩童的保护。”
陆时“哼!”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被当枪使了。
那些真正接触过实务的法律从业者不可能不知道,20世纪初,连童工的问题都没解决呢,谈什么“过度保护”?
没有“保护”,哪来的“过度”?
纯属吃饱了撑的。
陆时说:“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至少得过个百八十年吧。”
罗兰撇撇嘴,
“领先半步叫天才,领先一步叫疯子。陆教授,你领先一百步,知道叫什么吗?”
陆时不解,
“应该叫什么?”
罗兰回答:“叫伟人。”
神特喵伟人。
陆时满头黑线,
 ̄□ ̄||
吐槽道:“你想把我弄死在法国就直说。”
罗兰不由得嘿嘿一笑,
“陆教授,引发这样大规模讨论,《狩猎》绝对已经是经典作品了。在参加完左拉先生的葬礼后,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巴黎大学,简单地讲上一个小时。”
陆时说:“我去了也只能忽悠。”
这个是实话。
罗兰也赞同地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狩猎》抛出的那些问题,你就算给出回答,也很难说服一个反对者。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
陆时问道:“为什么?”
罗兰说:“巴黎大学可是法国规模最大、科研最强的大学。你这样的著名学者三过巴黎而不入,说不过去啊。小心他们说你地域歧视。”
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陆时差点儿笑喷,
“说我一个黄种人搞歧视是吧?行吧行吧,我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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