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倒是没有虐待顾平安,只是扔在牢房不闻不问,二十多天以来,好像他被遗忘了。
顾平安盘膝坐在干草堆里,怔怔望着窗户那一只只爬动的白蚁,在努力地啃噬木板,木板边缘已有拇指大小的窟窿。
蝼蚁虽小,亦能憾木。
“可笑自己八尺男儿却连蝼蚁都不如。”他喃喃一声。
如果世间有邪魔,他愿意立刻献祭灵魂和血肉。
顾平安永远忘不了朝殿那一幕,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自己的尊严人格,都被一个女人轻飘飘摧毁。
可又能怎样?
满腔积攒的仇恨和怒火从何宣泄?
咯吱——
牢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蓦然出现,冷淡道:
“你有活路了,跟杂家走。”
顾平安反笑一声:“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处决我吗?”
“你也配杂家亲自动手?”老太监盯了他几秒,转身离去。
顾平安惊疑未定,却没有犹豫跟了上去。
等待死亡的日子终究难熬,不如来个痛快。
天牢外。
顾平安走上马车,老太监靠着车厢,一双眼瞳灰暗而冷冽。
“记住,你能活着,是陛下天大的恩赐,以后在西蜀最好心存感激,倘若敢学那些文人写文章诽谤陛下,那杂家可要剁你头颅用来装酒。”
说完五指伸出车外,豆大的雨珠竟悬在掌心三寸之上,只轻轻一推,雨珠砸进路边的石块,石块迸裂开来。
顾平安敏锐捕捉到对方言语里“西蜀”二字,瞬间推断出了原因。
是交换吗?
这一刻,劫后余生的情绪疯狂涌入心头,他感激于西蜀施以援手,他太需要这根救命稻草了。
如何甘心这般屈辱地死去,只要有一线机会,他都渴望活着,去颠覆一切!
……
沿街酒楼人满为患,裴将军归朝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师,尽管兵败被俘,但无法抹去其征战蛮夷之功。
跌倒了,爬起来便是,终有一天,裴将军会率领大乾铁骑洗刷昔日屈辱!
一名魁梧男子撑着黑伞出现在城门口,他遥望着巍峨宫阙,视线扫过京师每一片瓦砾,突然重重跪在地上。
“好!”
各处响起喝彩声,混杂着噼里啪啦的雨水,巡街铁甲驾马迎接,构造出一副将军雨中凯旋归来的图景。
老太监闭目养神,察觉到城外一股强大的气机,冷冷吐出一个字:
“滚。”
顾平安走进了雨幕,微寒的雨水打湿脸庞,顺着单薄的囚衣哗哗往下淌。
“娃啊,咱们虽然穷,以后别再走邪门歪道了,要被戳脊梁骨。”
“为了虚名违背良心,何苦来哉,无论贫富贵贱,做人都要清清白白。”
“你也是好孩子,就是走错了路,只要改过自新,咱还是有机会回京师效忠天子。”
一些百姓面露不忍,或是撑着油纸伞,或是递过一篮子鸡蛋。
都是穷苦人家,没必要对这孩子恶语相向。
顾平安一颗心支离破碎而渐渐冰冷,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可这几十步走得实在太艰难。
望着他孤零零的背影,许多知情人面色悲恸,心脏一阵抽痛。
百姓自以为是的淳朴善良,实则在诛心啊!
为了实现年少时许下的愿望吃了太多苦,走了很远的路,到底错在哪里?
……
城外。
一个两鬓斑白、面容清癯的中年男人静静立在树下。
“公主殿下。”他只说了四个字,声音嘶哑像被割断了声带。
顾平安怔了怔,抹去脸颊的雨水,默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斗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