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恪下令加速行进后,原本就行动如风的黄龙战舰更像是离弦之箭一般,飞速沿着濡须水一路北上,由于吴军行军急速,竟不到两日就赶到了距离东兴大堤南边五十里的濡须坞!
“速速前去关前打探消息,用旗语将援军已到的消息告知全将军、留将军!”
诸葛恪一声令下,麾下的传令兵便立即策马上前,挥舞起了旗帜。
东兴堤两山之间山水交错,地势狭窄,加上东兴堤地势南高北低,居高临下的两千吴军愣是凭借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强行坚守了整整一天!
七万魏军虽然人数庞大,但碍于地形,只能鱼贯而上,难以齐头并进,有些施展不开,而司马昭精心准备的魏军水师战舰,则全被堤坝阻拦,无法直接靠近两关城楼。
全端和留略二人各自麾下此刻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但他们依旧还在浴血奋战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东西两关城楼上的士兵终于看到了南边挥舞旗帜的吴军,城关之上的满身血污的士卒此刻顿时生出了无尽的希望,纷纷挥舞着兵器兴奋的大喊了起来: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是诸葛太傅的大纛!”
本来城楼之上的吴军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援军的到来瞬间让他们燃起了新的斗志,本来胜利在望的胡遵和诸葛诞两人发现了这一点后,只能不情不愿的下了撤退的军令。
一番强攻之下,无法铺排开的魏军没能迅速攻克两关,只能暂时屯驻堤坝之上,和吴军对峙了起来。
屯驻南边濡须坞的诸葛恪见魏军停止了攻击,眼珠一转,心中顿时想到了一条两面夹击的妙计:
“丁将军、吕将军、留将军、唐将军听令!”
丁奉、吕据、留赞、唐咨四人见主帅有命,立即大踏步上前听起了将令:
“末将在!”
诸葛恪将令旗传到了四人手中,然后吩咐道:
“命你四人率军一万,悄悄沿着东兴大堤西边的七宝山山间小路进发,三日内绕到魏军后方,与我和朱异将军率领的正面主力一同发动突袭,让魏军首尾不能相顾!”
丁奉、吕据、留赞、唐咨四人听了诸葛恪的计划后,心中顿时生出了一阵敬佩之情,他们不禁心中感叹:太傅不愧是我朝神童,顷刻之间便想到了这么奇妙的计策。
众人计策已定,调度完毕后,立即便兵分两路,朝着各自的方向进发了起来。
三个时辰后,丁奉等一行人便赶到了七宝山南麓。
斥候探路后,飞马回报说山间小路崎岖狭窄,大军恐怕无法齐头并进。
丁奉闻言后,皱眉思索半晌后建议道:
“几位将军,太傅命我等三日内日务必翻过七宝山,可这山间小路崎岖狭窄,我们一万大军只能逶迤蛇行,无法齐头并进,照这样行军,后部人马恐怕会迟到一两日啊,倘若魏军抢先占据了七宝山的险要地势,那就全完了!”
四人中军职最高的右将军吕据听了丁奉的话后,深深的点了点头,他皱眉问道:
“丁老将军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老将军可有解决之法?”
丁奉胸有成竹,他见吕据重视起了自己的话,立即建言道:
“依我之见,吕将军可拨三千人马与我,我直接一口气继续西行,沿着七宝山西北的巢湖顺水而下,想必不会比走山路的大部队更慢!”
吕据听了丁奉的建议后,仔细思索了片刻,权衡利弊之后,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我就拨给老将军三千兵马,老将军,切记,千万不可误了与太傅约定的时日啊!”
丁奉用他那坚毅无比的眼神看着吕据,然后认真的许诺道:
“吕将军放心,我绝不会误了大事,倘若有误,丁奉一力担责!”
吕据听了丁奉责任自负的表态后,这才彻底放下了心,将调兵令旗交到了丁奉的手中。
几人再次分兵后,吕据带着留赞、唐咨二人和麾下的七千主力沿着小路攀山而进,进入了狭窄的山间小道。
而丁奉和他的三千士卒则沿着七宝山南麓一路疾驰,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巢湖岸边的密林之中。
“弟兄们,立即就地砍树,制作简易舟船,两个时辰内务必要造出四五百只简易舟船!”
丁奉麾下的三千军马,多为其本人豢养多年的私家部曲,因此对丁奉的命令奉若神明,士卒们制作的舟船,有的是仅能乘坐两三人的独木舟,有的是结结实实捆扎而成、足足可乘坐七八人的大木筏,两个时辰过后,丁奉全军上下竟造出了足足五百三十八只大小各异、带有简易风帆的的舟船!
丁奉大致检查了一下这些舟船,发现质量并没有什么问题后,立即果断的下达了下一步军令:
“将士们,各营安排分配好小舟,咱们扯起帆布,趁着这阵西风,咱们去抄魏军的后路啊!”
各营将士早就想跟着主将丁奉一起建功立业,搏一份赏赐了,此刻舟船已经齐备,所有人的情绪都极其高涨,各营的军司马、百人督、屯将、什伍长迅速组织分配好了战船,三千将士很快便全都登上了舟楫。
“冲啊!”
“去抄他娘的后路!”
“杀了这帮魏狗,他奶奶的!”
三千登舟的吴军此刻扬了帆、起了航,气势如虹,宛若一条青色的长龙一样沿着巢湖一路向东遨游而去,丁奉此刻似乎也找回了自己年轻时的那股子冲劲儿,他傲立在木筏之上,挥舞着手中的长戟,不断呼啸呐喊、激励着麾下的士卒,五百余轻舟随风而进,一行人马当天夜里就从巢湖开进了濡须水的上游!
稍事休息后,凌晨寅时初刻吴军再次扬起了帆,第二天太阳落山后,丁奉竟已经来到了徐塘西边!
由于诸葛诞和胡遵两人先前久攻不下,折损了不少人马,因此昨日黄昏浮桥外驻扎的一万甲士就被两人抽调到了堤坝之上援助攻城,所以丁奉的三千奇军突袭到徐塘后,并没有遭到魏军的拦截。
此时堤坝之上的魏军大部已经暂停了攻坚,暂时在营帐内休息了起来。
丁奉此刻并没有急躁,他仔细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发现大坝之上,西关一侧屯驻的打有‘魏镇东将军诸葛’旗号的魏军不仅行阵整齐,营盘也极其稳固,并无嘈杂之声。
相比之下,东关一侧打有‘魏征东将军胡’旗号的魏军营盘明显混乱的多,时不时还会传来阵阵划拳猜枚的嘈杂声。
此时丁奉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立即便招手唤来了几个军司马。
“看见了吗,东边的魏军军纪散漫,待会咱们就趁着夜色悄悄爬上东边的堤坝,专门攻打胡遵的队伍!”
一名军司马听了丁奉的谋划后,皱起眉头确认道:
“将军,您忘了太傅的吩咐了吗,明日才是咱们前后夹击的约定时辰,更何况吕将军、留将军、唐将军还没有赶到,太傅的兵马也还没有动静,咱们提前进攻,会不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那军司马说的也是实情,而且不从将令擅自出击,一向也是兵家大忌,丁奉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沉吟了一小会儿,再次权衡了利弊之后,这才再次说道: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但今夜天色暗淡,魏军恰好又放松了戒备,正是突袭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如若咱们循规蹈矩等候援军,只怕明日魏军有了防备,咱们就不好出奇制胜了!”
几人见丁奉主意已定,都点了点头,不再反驳:
“既然将军您主意已定,我们自当拼死血战!”
“对,悄悄爬上堤坝,杀他个人仰马翻!”
丁奉见大家意见统一,也不再犹豫,他当机立断,立即便下达了爬堤进攻的将令!
丁奉身先士卒,首先朝着坝坡冲了过去,可当他往上攀爬之际,却发现这坝坡极其陡峭,本就难爬,再加上甲士们身上又都穿着几十斤重的铁甲,想要登上坝坡更是难上加难!
“将军,怎么办,坝坡陡峭,霜露又结了冰,坡上又陡又滑,将士们都爬不上去!”
丁奉眼见受阻在了坝坡之下,眉头紧皱了起来,过了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唤来了身旁的亲兵:
“来,快帮我卸甲!”
几名军司马听了丁奉的话后,顿时恍然大悟,就这样,吴军上下尽皆脱去了身上厚重的铁甲,将难以携带的长兵器也尽数摞到了坡下。
吴军没了厚重甲胄和长兵器的羁绊,身手明显迅捷了不少,全军上下此刻尽皆轻装上阵,悄悄攀爬起了坝坡。
丁奉和他的亲兵营率先爬上坝顶后,顾不上彻骨的寒冷,再次确认起了胡遵大营的情况,只见魏军大帐之内,上下将士尽皆都在饮酒御寒,很明显,他们根本并没有想到吴军会从身后的北面袭来,因此毫无戒备。
不多时,丁奉见麾下三千轻装短兵的战士全部上了大坝,不再犹豫,立即便命鼓手擂起了战鼓:
“将士们,随老夫冲杀过去,封侯赐爵,就在今日!”
“杀啊!冲呀!!”
三千吴军此刻斗志如虹,呼啸刺骨的西风非但没有击垮他们的意志力,反而让他们更加的亢奋了起来!
“什么声音?!”
亲率麾下将士猛攻了一日一夜,疲惫不堪的胡遵本来打算和麾下将士好好的休整一夜,他死也不会想到,吴军竟会从北边杀来。
“好像,好像是吴军!”
将军韩综本是东吴名将韩当的儿子,乃是东吴的叛将,此刻手中还举着酒樽的他一听就知道帐外是吴军的金鼓声。
胡遵见状,当机立断,立即便下达了将令:
“快,快叫前锋营随我御敌,韩将军、桓太守,你们立即领着其余两万人等返回徐塘北岸,保护大都督!”
胡遵明白,此时此刻如若让吴军抄了北边大都督司马昭的大营,那自己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他决定亲自留在坝上抵御突袭的吴军,让韩综和乐安太守桓嘉两人火速带领大部北上保护司马昭的主营。
夜色中,数万魏军看不清楚对面究竟有多少人马,毫无准备的魏军惊慌失措,一见大部分同伴向北跑去,竟然争相逃窜了起来!
“快跑啊,吴军来了!”
“救命啊!好冷啊,好冷!”
一部分魏军在胡遵的指挥下倒也恢复了一定的战斗能力,但魏军整体的崩溃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态势。
诸葛诞发现敌情后,立即抽调了一部分兵卒赶去了东边大坝上救援,可胡遵麾下的魏军此刻混乱不堪,援军阵型时时被自家溃军冲散,根本无法有效作战。
胡遵勉励支持,混战了足足两个时辰之后,天色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就在这时,远处南北两方再次传来了阵阵的喊杀声,浑身鲜血的胡遵极目远眺后,绝望的发现,这两支部队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魏军。
这当然是诸葛恪和吕据的两路大军!
胡遵见麾下将士过于恐慌,已经到了指挥失灵的地步,无奈之下只能也向北逃去,魏军上下见主帅也逃了,军心彻底溃散,争着抢渡起了浮桥,成千上万的魏军争着挤着过桥,一时之间竟将浮桥塞得满满当当,此刻摇摇晃晃的浮桥之上尽是被挤住而动弹不得的大魏甲士,南岸慌不择路的士卒却仍旧还在疯狂的往桥上塞!
已经过桥的胡遵眼看着摇摇晃晃宛若秋千的浮桥已经岌岌可危,急忙嘶吼着下起了命令:
“不要挤,不要上桥了,南岸的将士们,不要再上桥了,退后,退后!”
可此刻魏军人人都想活命,哪里还肯听胡遵的命令,就这样,摇摇欲坠的浮桥终于不堪重负,‘啪’的一声超载断裂了!
上万魏军有的因拥堵而落入刺骨的冷水中被活活冻死,有的甚至因互相践踏而活活被挤死、踩死、压死!
至于率先北归的韩综、桓嘉两人,直到此刻还没有来与胡遵汇合,估计也已是凶多吉少!
在亲兵的拥簇保护下,成功跑过浮桥的胡遵,此刻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没来得及渡桥,留在徐塘南岸的大魏儿郎被吴军残忍的屠杀,绝望懊悔到极致的胡遵此刻伤心欲绝,竟忍不住趴在徐塘北岸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大魏的儿郎们啊,是我胡遵对不起你们......”
胡遵那摧人肝肠的哭吼声,南岸魏军的惨叫和吴军的怒吼声,伴随着呜咽的西风,就这样宛若哀乐一般顺着长江东入大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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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啷!”
一声脆响,一只精致的玉碗连带着粥汤一同劈头盖脸的砸到了传令士兵的身上,玉碗摔在地上,碎裂成了片片残渣。
头一回担任主帅麾军征伐的司马昭,本来对此次大战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正在用早点的他,在得知了前线惨不忍闻的败报后,瞬间便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整整七万大军,诸葛诞、胡遵深通战法,韩综、桓嘉号称勇武过人,怎么可能死伤这么多!怎么可能!混账!”
那满身汤水、跪伏于地的传令兵,见司马昭发了这么大的火,静静的趴在地上,不敢再接着说话,就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时,帐内随侍一旁的安东将军司马——王仪开口了:
“大都督,战败已成事实,您又何必动怒呢?那诸葛恪此刻士气正旺,恐怕还会趁机北犯寿春新城,将军有时间发火动怒,还不如趁早安排防守!”
这个王仪,乃是本朝名士王修之子,其本人近年来也因一身才华得以声名鹊起,司马昭因其通晓兵略,所以才将其选拔为了安东府司马,专管安东府的军务。
这个王仪一向性子孤傲,且不畏权贵,因此此刻才敢如此直接的劝解司马昭。
司马昭此刻怒气不止,反而又受了王仪的‘顶撞’,心情瞬间更差了,他此刻紧紧握着腰间宝剑的剑柄,朝着王仪的方向走了两步:
“王司马,此次大败,如若军情真的属实,实在算是我大魏立国以来最惨的一场败仗,我军死伤之数,只怕只有赤壁大败才能与之相比!”
一心想要让司马昭借着此次大败而迅速成长起来的王仪,此刻目光灼灼,迎着司马昭的话头回答道:
“大都督所言不差!”
王仪并没有注意到司马昭眼中隐藏的杀机,司马昭听了这话后,冷笑一声后,问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那王司马认为,此次这场惨绝人寰的大败,责任究竟在谁的头上?!”
王仪此刻虽然注意到了司马昭眼中的不悦,但一心想要让司马昭自揽罪责、借以笼络东南各大将领的他,此时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
“启禀大都督,卑职以为,此战大败,责在元帅一人!”
当凌冽的剑锋从司马昭鞘中抽出,继而无情的划过自己脖颈的那一刹那,王仪的心中充满了对司马昭的失望。
“王司马欲将此滔天大罪归到我一人头上吗!?啊!?”
气急败坏的司马昭双眼通红,口中喘着粗气,手中紧紧握着沾满鲜血的宝剑,一边歇斯底里的大声质问着身首分离的王仪,一边望着王仪那已经搬家、掉落在地上的脑袋,心中霎时间便闪过了一丝悔意。
就这样,司马昭愣愣的望着王仪那已经失去血色、依旧带着几分孤傲之色的脸庞,足足沉思了一刻钟。
那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瑟瑟发抖,腿已经跪麻却不敢挪动一寸的传令兵此刻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被疯狂的司马昭一并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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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西路负责钳制吴军上游援军的毌丘俭、王昶两路大军,见东兴一战已然大败,也立即折返回国去了。
因这场泼天大功被吴主孙亮加封为丞相、扬州牧的诸葛恪,果断率领着麾下战意如虹的四万吴军猛攻起了边境的合肥新城,但冷静下来的司马昭早有准备,诸葛恪见无法更进一步,于是见好就收,带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和先帝孙权恨之入骨的叛将韩综首级,志得意满的返回了江东。
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大败,让想要一战成名的司马师非常的不满意。
当年曹爽发动的骆谷之役并没有损失太多人马,尚且还遭到了天下人的耻笑,如今这场折损数万人马的大败,又怎么可能不影响他在朝中的声望?
得知了败报的司马师心情十分烦闷,但他明白,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如何善后才是最重要的。
受到传召的傅嘏和钟会二人很快便来到了司马师的府邸。
“兰石,我悔不该不听你的建议,这才导致了这场惨败!”
“大将军何必气馁,即便朝野之中有官民心中不满,如今又有谁敢说什么呢?”
听了傅嘏这话后,司马师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自己家举起屠刀,夷灭了那么多人的三族,如今即便朝中有什么怨念,也不会有人敢明说的。
“兰石、士季,现如今,我具体该如何善后才好呢?”
钟会眼珠一转,立即建言道:
“大将军,此次如若您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所有的责任主动揽到自己身上,群臣众将非但不会再对您不满,反而会对您更加的死心塌地啊!”
司马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钟会所说的话,心中想:倘若自己亲自揽下责任,那此次上上下下的参战之人的确都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他思虑已定,终于点了点头:
“也罢,过些时日的大朝会之上,我便将所有责任揽下!”
傅嘏见此事尘埃落定,于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笺:
“大将军,这是诸葛公休递来的告罪书,请您过目!”
司马师一听这话,急忙接过了那文书看了起来。他阅完以后,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
“此次是我私自微调了公休的计策,不是他的过错!”
三人商议了一会儿后,又闲聊了几句,傅嘏和钟会这才告退离去了。
不多时,忧心忡忡、返回洛阳的司马昭怯生生的来到了司马师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