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他被大哥司马师任命为大都督,本是为了一战扬名的。
可他在后策应诸葛诞、胡遵,却没能及时发现绕后的丁奉,导致前线大军被围堵在了堤坝之上,惨遭屠戮,此战战败的责任,他的确推脱不了。
司马昭轻手轻脚的走进书房后,屏着呼吸悄悄抬眼望了大哥一眼,正在看书的司马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进了人,依旧出神的看着手中的《尉缭子》。
就这样,司马师用压抑的沉默惩罚了一会司马昭后,忽地便放下了手中的书简:
“你还敢回来?!”
司马昭见大哥发怒,心中一慌,急忙小跑着上前,端起茶壶为大哥的瓷杯中添了些热水:
“大哥,弟弟知道错了,你骂我一顿吧!”
司马师阴沉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缓和多少,他冷冷的看着司马昭,再次开口训斥道:
“听说你一怒之下杀了王仪?!”
“那王仪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
司马昭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便挨了一记火辣辣的巴掌,司马师怒气冲冲的教训道:
“此番你加号大都督,朝野上下都知道你是此次大战的主帅,你想逃避,逃得了吗?再说了,就算王仪触怒了你,你非杀他不可,有一百种手段可以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可你却昏了头,在三军阵前明晃晃的杀了王仪,你将来是要承袭我司马家族大业的,你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可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羽毛呢?!”
得知了大哥真实想法的司马昭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默然的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过了半晌后,气消了不少的司马师这才再次开口道:
“过几日的大朝会上,你好好学着点,好好想想究竟应该如何做一个上下心服的合格领袖!”
看着兄弟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司马师心中忽然生起了一丝怜意。
过了片刻后,司马师又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温声说道:
“其实一个犯上的王仪,杀也就杀了,否则要是人人都和他一样拆咱们的台,事情反倒也不好办。这些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哥哥只是希望你能更加沉稳一点,将来才好继承咱们司马家的大业啊!”
听了大哥的话后,原本心中懊悔沮丧的司马昭眼神中再次闪烁起了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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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奏陛下,此番战败,百姓怨望极深,以微臣之见,应当严惩东南几员大将,以儆效尤,以息民怨!”
转眼间已到了大朝会的日子,皇帝曹芳依旧面无表情,宛若木雕泥塑一般呆呆的坐在御榻之上,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丹墀之下大臣口中的愤愤话语一般。
就在群臣七嘴八舌的对惩罚各大将领的意见表示赞同的时候,司马师开口了:
“启禀陛下,臣以为,此次败军辱国,其责任并不在东南各位统帅的身上!”
司马师停顿了片刻,见到群臣屏息凝神开始听自己说话的模样后,心中颇觉满意,他继续说道:
“是我不听诸葛公休轻兵进袭的建议,才导致了此次惨败,此我之过也,诸将无罪!”
听了司马师的话后,整个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了“司马公宽仁大义”、“大将军高风亮节”的喧嚣马屁。
皇帝曹芳此刻冷冷的看着整个朝堂上早就编排好的这场戏剧,只等着司马师假惺惺的让自己发布那道早就提前准备好的诏书。
看到司马师将目光移向了自己,曹芳暗自苦笑了一声后,将昨夜已经背诵记忆熟练的话语当着群臣的面儿背了出来:
“大将军所言甚是,诸将无罪,司马昭为此战主帅,当负其责,削去其安城乡侯爵位,以儆效尤。毌丘俭精通兵略,着令其与诸葛诞调换防区,以诸葛诞为镇南将军,都督豫州,毌丘俭为镇东将军,都督扬州!”
“陛下圣明,大将军明断!”
司马师见此事已了,嘴角扬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整理了一下绯红色的九章纹袍服,朝着身后的傅嘏使了个颜色,紧接着傅嘏便提出了一个让班次之中木立无言的夏侯玄震撼无比的提议:
“故太傅舞阳文宣侯仲达公,忠义无双、屡立奇功,应当配享太祖武皇帝庙,进其庙位为功臣之首!”
“臣附议!”
“臣也附议!”
听着朝中众臣谄媚的附和之声,和司马师司马昭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夏侯玄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
太庙之中供奉着的名臣,不仅包括自己的父亲夏侯尚、舅舅曹真等名将,还包括夏侯惇、曹仁等元老大将,司马懿配享武皇帝庙事小,排位直接跃升第一,凌驾于一众元老之上,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夏侯玄本想为了夏侯、曹氏的荣光和名誉再争谏一番,可他转念一想,此事已经板上钉钉,自己如若还像年轻时那般冲动耿直,只怕徒增无益的苦恼而已。
想到此处,夏侯玄收回了自己已经迈出的脚步。
一瞬之间,夏侯玄忽然觉得这多少年来自己和司马家的争斗,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满朝文武尽皆成了司马家的跟屁虫,这宛若污泥一般的朝廷,自己又何必留恋?
夏侯玄并不知道多年后由于司马诸王争抢江山、外族入侵导致的永嘉之乱,此时此刻,他忽然觉得,这片江山姓刘、姓曹,抑或是姓司马,好像都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他只知道,自己的妻儿还在千里之外的青州等待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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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府。
自从司马懿死后,家主夏侯玄便一心开始著书立说,编纂起了他的书集。
他这个太常卿虽然名义上属于九卿之首,地位尊贵,但却是本朝典型的花瓶高官,军国大事根本插不上手,自从上次朝堂上司马师明目张胆的将司马懿抬到了太庙第一位置之后,夏侯玄忽然变得沉静了不少。
将来
“顾叔。”
“在呢,君侯。”
“不知惠姑和明月他们,这些年在青州过的如何……”
“君侯,您要是想夫人和公子了,就去看看他们吧。”
夏侯玄遥望着东面千里之外的青州。
那里,曾经是自己与爱妻初遇初识的地方。
也是曾经与故交饮茶论天下的地方。
他依稀记得,在那里有让自己曾经出神而坠入猎坑的美景,以及葱葱郁郁的神秘的山林,在那里,他曾经见到过最最纯朴的笑容。
夏侯玄将自己留给义兄沙漠汗的信藏放在了堂内。
记得大哥曾经说过,总有一日,会来洛阳看自己,可是如今自己将要远离了,也不知再次与兄相会,会在何年何月?
“顾叔,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便启程。”
“君侯真的想好了,要走了吗……”
老人沙哑着嗓子,有些期待的望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主人。
“我这便去写辞官表文。”
“好嘞,老仆这便去准备行李。”顾霆乐呵呵的说道。
“嗵,嗵,嗵!”
就在这时此刻,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夏侯玄听了那敲门声,似乎意识到,也许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司马懿虽然已经去世,自己也不需要被日日监禁了,但毕竟自己的亲友都已经或死或离,京中的熟人屈指可数,此时来找自己的人,他猜也猜的出来会是谁。
“吱呀……”
大门被打开后,一个气度娴雅的中年儒士,以及一位长相看起来颇为圆滑世故的中年官吏一同信步而来,直入中庭。
夏侯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果然是这个曾经与自己在庙堂上惺惺相惜的友人,也是如今司马师颇为器重的中书令,李丰,李安国。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则是另一位身为‘司马氏新贵’的旧友,许允,许士宗。
“安国,果然是你。”
“泰初,这些年,你受苦了,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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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亭之下,三人对席而坐,烹茶寒暄并叙旧着。
李丰自与张缉二人收到曹芳的秘诏之后,便开始小心翼翼的在朝中寻找志同道合之人。
他找到了许允,这个昔日曾经经常和自己与夏侯玄相聚清谈的好友。
正始十年那场政变中,许允虽然受了司马懿的指示,去劝说故大将军曹爽入城,但他与故太尉蒋济一样,并没有想到司马懿居然如此野心勃勃而残忍。
在原则上,他毕竟也是忠于曹氏的。
许允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呷了一口热茶,对夏侯玄道:
“泰初,如今司马仲达已亡,汝无忧矣。”
夏侯玄苦笑了一下,他摇头叹息道:
“士宗,你错了,司马懿虽已死,但司马子元、司马子上两兄弟,又怎会容的下我?除非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大魏庙堂,也许才算真的无忧了吧。”
“听泰初语气,莫非是生了退隐之心?”
李丰立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心中顿时大吃一惊。
如今虽然是自己与张国舅二人受了陛下诏令,但所有人的希望,其实都是寄托在夏侯玄这个名满天下的大魏纯臣身上的。
对于曹芳、李丰、张缉君臣三人来说,有了夏侯玄,就好像一艘孤船,在漆黑一片的茫茫大海之上,有了一盏可以指明方向的明灯一般。
就好像京中曾经流传的那句话一般:夏侯泰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没有日月之明,天地之间何来光明?
只有身具足够号召力的夏侯玄点头同意了这个计划,那所有的一切才算有希望,否则,一切只不过是画饼充饥而已。
可是如今,夏侯玄他居然生了隐退之心,这将皇帝曹芳置于何地,又将大魏江山置于何地?
李丰念及此处,急火攻心,不禁眼眶一红,几欲落泪。
“泰初,如今陛下受辱,曹氏蒙羞,你身为大魏之臣,你难道就没有看在眼里吗,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夏侯玄长眉不禁微微抖动了一下。
终于还是到了这个地步吗?
自己身为大魏臣子,皇室姻亲之子,怎么可能不关心大魏存亡?
可是,如今的天下,世族横行,如今的庙堂,司马称霸,自己又能如何呢改变呢?
如若自己是孑然一身,大可为大魏而殉身尽忠,奋力一搏,可是,自己远在青州的妻儿又将如何?
自己这些年为了改制,为了大魏,从来没有时间好好陪伴他们,反而要连累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自己实在是亏欠他们太多太多了。
“我累了,安国。”
夏侯玄闭上眼睛,起而转身,打算离去,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便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泰初!”
李丰急忙置下茶盏,起身喊道: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记得曹昭叔,他当年毕生之所求,是什么吗?”
夏侯玄想起昔日的生死兄弟,心下凄然,不禁潸然泪下。
他闭上眼睛说道:
“我当然记得。
昭叔他少年时,最大的愿望,是得到他父亲的看重。
再后来,他希望可以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那个人是我的妹妹。
媛容死后,他希望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帮助他大哥实现兴魏之梦。
他大哥败亡以后,他只是希望可以好好陪着他的妻女,安度余生……”
李丰红着眼睛,继续说道:
“可是,这一切都拜司马家所赐,一一破灭了,不是吗?”
夏侯玄泪流满面,背对着李丰,再没有说什么。
“泰初,就算是为了曹昭叔,为了他那毕生都没有完成的事情,你就不能再试着奋力一搏吗?有些事情,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如若你不去做,有一天是不是会后悔终生?”
“这大好河山,如若就这样让它破灭了,怎么对得起我们呕心沥血的父辈,以及曾经为这个江山抛洒热血的千万大魏儿郎?”
庭院之中,此刻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三日后,是陛下册封贵人的仪典。
届时,陛下、司马师以及各个重臣皆会亲临,各个宫门也会有卫兵把守。
到时,国舅张缉会带着一部分禁军控制局面;黄门监苏铄、永宁署令乐敦、冗从仆射刘贤几人也会在宫中策应我们。
只要我们此次得手,那么,这江山便会重新归于曹氏之手!”
李丰、许允二人满怀期待的望着夏侯玄,等待着他的抉择。
夏侯玄思索半晌之后,眼神中再次充满了坚定。
“既然陛下有此诏,那我夏侯玄便再为大魏冒一次险。我今日在此立誓:夏侯玄生是大魏之臣,死亦为大魏之鬼!不论成败,死亦无悔!”
三人此刻壮志满怀,浩气凌云,他们互相恭敬的长揖到地,心中亦满是无惧无悔。
此刻,夏侯玄在心中暗暗发誓:
倘若有一天司马师当真要篡夺曹氏,他就算是像飞蛾一样扑火而死,也要奋力阻挡司马家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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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侯,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明日何时启程?”
“顾叔,玄儿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您明日先走吧,玄儿办完这件事,再来青州找你们……”
“君侯,顾霆可是看着您长大的,无论您走到哪里,顾霆也会陪着你的……”
庭院中的春风拂过,堂前燕雀也正在叽叽喳喳的鸣叫着。
一切仿佛还是与三十多年前的夏侯府一样。
但一切,又好像早已在岁月流逝中,变得不一样了。
唯一没有变的,也许,只是那份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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