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荀轲、苍、小莹、王莽。
“人差不多齐了,来,许叔,咱俩喝一个。这些小家伙们想喝就喝,不想喝拉倒。”
顾担为许志安倒满一杯仙人醉,此酒乃是五十年的珍藏,酒香扑鼻,凌冽入骨,别有几分滋味,号称便是仙人都要一醉方休,极有名气。
虽然准备了不少吃食,但这并非是什么宴会,更像是家宴,大家自己聊自己的,没什么想聊的那就吃饱了就撤,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荀轲、苍、小莹三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许志安、顾担、王莽三个人则是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
哪里的酒比较好喝,哪里的菜做的好,哪里的风景比较好看
说来说去,不提国事,都是些再家常不过的东西。
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小家伙们已经回去休息。
许志安也乏了,顾担将其送到屋子里继续休憩。
石凳上王莽还坐在那里,脸色也变得肃然起来。
“什么事?”
折返回来的顾担问道。
王莽一开始没有说,那便不是急事;等到现在也要说,大概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这里有一份官员们汇聚而成的,关于墨子的各路消息的汇总,要不您先看看?”
王莽没敢直接提,反而是又拿出了那张禽厘胜曾经看到过的纸张,递了过去。
顾担将其接过,扫了一眼。
出生之时紫气浩荡三千里,有凤凰显现。
一岁人言,二岁写文,三岁让梨,四岁砸缸救人,五岁家贫,父母饥寒卧冰求鲤.
怎是一个离谱了得!
每一年不给整上一点事迹,日子就好像是白白过去一样!
而这些,还仅仅只是微不足道的夸赞。
后面一年都能够硬凑出三四个事迹,有些还是酒楼茶肆之中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被添了上去,比如三斗恶霸,闹市擒虎,怒斩蛟龙
看到最后的时候,顾担发现里面竟然还有自己的戏份。
是这么说的:
墨丘乃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圣人,圣人归去之后,便有神仙下凡,感动于墨丘的功德,治愈人间的伤病,使人不药而自愈。
出生时有异像,归去时有仙人,属实是掌握了这个时代故事传播的财富密码了。
“顾哥,您觉得如何?”
王莽小心的问道。
“荒唐。”
顾担亦是如禽厘胜那样,将那纸张还给了王莽。
“咳,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说的,而是民间传闻的。如果不盖棺定论的话,这些事迹只会是越来越多,越多越不像是人。”
王莽轻咳一声,开口说道。
事实上,立国的那一天,墨丘的死讯便对民众所公布。
甚至王莽还在皇都为墨丘设立了一处衣冠冢,因为要推崇墨家的节葬之故,那一处衣冠冢并不豪华,乃至显得有些简陋。
一处孤坟,一块石碑,便是圣人的归处。
便是如此,前去参拜的人仍旧是络绎不绝。
但还一直有一个问题没有去处理。
那就是朝廷一直没有给一个盖棺定论,都说墨丘是圣人,又该是怎样的圣人呢?
既然都说了是圣人,那不来点神迹、仙法,像话么?
不异于常人,像话么?
问题是墨家还在,跟随着墨丘的那一批墨者也还有人在。
朝廷也必须要考虑到墨家的意见,还要特别考虑顾担的意见。
这就是王莽过来拜会的主要原因。
“你想拿这些东西去推广德行?”
顾担一瞬间便猜到了王莽心中所想。
“顾哥说的是。”
王莽立刻点头,若没有这个心思,何须拿出这份东西?
但顾担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过犹不及。”
在这个时代,个人榜样的魅力是极大的。
甚至一人影响一国的情况都并非没有发生过。
更不要说在这样兼备个人武力的世界,只要出现那样的人,就会更加受人推崇,这里的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英雄辈出,甚至当做理所当然。
可英雄好找,圣人难寻。
做出为国为民的大好事,便算是英雄。
而圣人,是要教化天下的。
要成为天下百姓可以效仿的榜样。
如果只是民间自发的传颂,多么离谱都无所谓,说是九天神仙尽数下凡都可以。
但如果是朝廷去盖棺定论,那就相当于直接“坐实”,几乎不容更改,需要考虑的便多了。
王莽递过来的那份纸张上并没有写过于离谱的事迹,起码勉强还算是人能干的事儿——问题是,太多了!
多到奔波一生,从未停歇的程度。
单独拿出来几个,冠到一个人的头上倒也还好,全部凑在一起,强行堆叠,只会让人心中觉得古怪。
只要读过几年书,怕是都会质疑其中的内容。
将一切都粉饰雕琢一遍,反倒是变了味道。
“所以才需要顾哥您来把关,您觉得应该怎么写?”
王莽问道。
顾担仔细思量了片刻,沉静的说道:“不要去塑造一个假模假样至圣至贤的天生圣人哪怕那对推广德行有些帮助,遗害却是无穷的。这一次能够粉刷墨兄,下次又能粉刷谁?一次次的粉刷,最后夏朝岂不是要遍地圣人?
那张纸上的东西,过于虚假,反而欠缺了灵魂,少了血肉,更像是一个空壳躯壳。为了德行的德行,不要也罢。”
顾担并不想将墨丘极尽粉刷之能事,将其塑造成真正的,上天所派来救苦救难的圣人。
如此一来,是对墨丘的背叛,更是对墨家的背叛。
墨丘从未说过自己是圣人,也从未想要当过圣人。
他从豫州走来,只是因为沿途之所见,民不聊生,心有不忍。
不忍之下,所做出的一切之事,皆是遵从本心本性,从未有过什么上天的旨意,更不是生来就要救苦救难的。
只是因为他来了,他看到了。
所以,他要做些什么。
仅此而已。
强行将一个人抬上神坛,甚至为了神坛而抛开事实不谈,让人感受到的不是圣人的胸襟和血肉,而是虚伪的木偶泥胎,一处被人所供奉的神像。
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为他在大家无助无能无力的时候,站了出来。
而不是因为他注定要站出来,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圣人。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绝不能错。
正如顾担所说的那句,为了德行的德行,为了功绩的功绩,不要也罢!
这世上虚伪的皮囊到处皆是,那些最真挚的情感,挺身而出的道义,不应该再被狠狠粉刷一通。
“我明白了。”
王莽点了点头,既然禽厘胜和顾担都不同意,这张纸上的内容自然也会尽数作废,“那便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
顾担点头。
“那墨子陨落,四国投降又该怎么写呢?”
王莽问道。
实话实说最大的问题是,在顾担想要摘离自身的情况下,四国的投降总得给个可信说法吧?
“最后的事情,可以给出一点玄奇的色彩。这样能够发现其中有异的人,自然会察觉到些许不同,有可能会自发的追寻下去,探寻其中的隐秘。最后他会发现,墨兄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结束的颇为离奇。”
顾担笑了起来,这就算是他和后人所开的一个玩笑吧。
反正该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在探寻的过程之中,也能够发现墨丘自身的风采与光辉。
那就是他留给这个时代的财富。
而他则依旧安居一隅,不留姓名。
“好。”
王莽当即点头,哪怕这个选择会让他的计划出现些许的阻碍,多花费几年的时间,但能够坐上皇帝的位子已经是一场天大的幸事了,哪里又能够奢望太多?
“如今官员人手已经充足,各地的田产这几年也已经调查清楚,可以着手开始进行税赋、徭役的改革了。”
王莽认真的说道:“在此之前,夏朝大多仍旧在依托大月的旧制,以前没有足够的人手,也缺乏管理国家的经验,为了稳定,朝廷并没有做出太多的事情。从今年开始,我准备派人去推广墨家之道义,推崇墨子之德行。以道义二字来作为立世之根基,教化万民,顾哥以为如何?”
“国事我懂得不多,不必过问我。百姓能够生活的更好,就算是成功。”
顾担这一次,却没有给出自己的意见。
“我明白了,我会做好的!”
王莽点了点头,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这天下,也是时候听到夏朝的声音了。
大月曾经留在这片土地上的烙印,终究会越来越淡。
迟早有一天,这地上的人们,会想起来上面还有一位夏皇,哪怕现在的他依旧没有什么存在感可言,但很快,在这片土地上,也将流传关于他的事迹。
顾担目送着王莽离去,默默的待在石桌前,凝视着天际的皎皎明月,孤寂而清冷。
三年来,他到处行医。
其间经历颇多,却也乏善可陈,并无特别值得提及的事情。
但,距离五万载寿元的要求,还有颇长的一段路要走。
第一次,让顾担有了一种时不待我的感觉。
一切都在逐渐远去。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岁月啊,岁月。
长生啊,长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