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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月入怀(2 / 2)

少府董恭急上前与刘欣擦拭冷汗,刚搀坐于暖塌之上,便有宫人报知皇太后驾到,刘欣乍起身躬迎,赵飞燕早已飞身入内。刘欣上前揖礼道:“母后屈尊小居,定有法旨,儿臣洗耳恭听!”赵飞燕绕案而行,一边窥视累累奏牍,一边扬袖摒退左右,莺声细语道:“本宫自紫房便道而来,无人得知。今于东朝盛赞王莽,是有意召之,抑或无心之失呀?”刘欣垂眉笑道:“母后但放宽心,丁、傅二家尚难应酬,放虎归山,岂非笑谈?”赵飞燕听闻心中窃喜,于龙案翻看一二奏牍,随手丢掷一边道:“如此甚好,东朝势隆,于咱们西宫又有何益?”

刘欣忆起梦中情形,仍不寒而栗,遂细细说与太后道:“适才梦呓殿梁之上,有一蛋卵由小及大,忽漫天黑暗狂风骤起,殿角竟盘一赤金巨蟒,身长丈余。巨蟒盯我多时,见我后退,竟扑来张口咬我!”说罢余悸尚存,便令中常侍吕简,宣中垒校尉刘歆觐见解梦。

刘歆,字子骏,因名与帝讳音同,改名刘秀,乃楚元王刘交五世孙。河平元年,奉命与父刘向领校科书,讲文艺传记,举凡诸子、诗赋、数术、方技无所不能。原为安定属国都尉,因怀才多技,又为皇室宗亲,被大司马王莽擢升北军中垒,联防拱卫京师。

赵飞燕闻讯大喜,于龙案寻出丞相王嘉之联名荐疏,遂抛掷于丹墀之下,格格冷笑两声道:“师丹、傅喜、孔光、王嘉、王莽皆一丘之貉!何谓巨蟒,新都侯便是,满口仁义道德,锦绣文章,然其逼鸩亲子,实蛇蝎心肠之辈!”赵飞燕青髻步摇一颠三晃,见陛下默认,又嗔怒道:“东朝、外朝沆瀣一气,都与王莽一个鼻孔。召他还朝,实养痈自祸,东宫为虎作伥之举,断不可宠。”语罢轻踢前摆,碎步出了暖阁。

中常侍带一巨人进殿,其身高八尺,天生异相,见礼毕,恭立于旁。刘欣一见大惊,悄问道:“刘秀何在?”吕常侍连忙回禀道:“中垒校尉于城北陵区布防操典。”又手指巨人道:“这是国卿生李守,皇叔门下,素好方技,颇有声名。”皇帝刘欣点头默许,中常侍吕简便将梦境说与李守,李守推摩半日,方戚戚回道:“臣细研图谶,蛋卵生于宫室,自是皇亲贵胄。宫苑虽大,皆帝王出。然马踏宫门,染血光之灾么?雪映红霞染宫门,血流帝出乱纷纭!呜呼!”李守推算至此,遂扑通跪地,悲声泣拜道:“愚臣妄议国祚,万乞陛下恕罪!”刘欣闻听勃然大怒,着殿前郎卫上前拿人,押李守诏狱问罪。

建平元年腊月初六,衮州陈留济阳城皆沉浸于新年腊祭之氤氲里。张灯的、挂彩的、立神荼郁垒放爆竹的,还有做腊八大傩道具的,皆忙得一塌糊涂,不亦乐乎。

济阳城中门偏北,独卧一济阳官衙,井字大街将官衙衔于口中,还咽欲出。大门正南五开间房柱连廊,抬头匾“济阳县官寺”五个阴刻小篆,加之台阶四名带刀衙役,甚是威严肃杀。

此济阳县令刘钦,乃高祖刘邦七世孙,只因武帝时主父偃谏行推恩令,至刘钦辈位仅寻了个县令之职。刘钦正搀扶待产夫人于西花园散步,见其头戴长冠,身穿深绿锦袍,年过而立,炯炯曜目之上,两道浓墨剑眉更趁得英气逼人。刘钦之妻樊娴都,乃南阳郡湖阳镇人氏。其父寿张侯樊重,家财万贯,良田三百顷,庄园层楼高阁,小桥流水。樊娴都秀发轻挽瑶台髻,斜插玉步摇,内穿乳白绸丝襦裙,外披青紫锦袍,粉皮嫩肉,一对横眉更趁得贤淑端庄。今见其眉头紧锁,一双凤眸痛成了一字。十月怀胎,宫开三指,虽熟生刘縯刘仲兄妹四人,然宫口仍阵阵揪痛难忍。

刘钦不忍直视,梳理好贤妻微微颤抖之玉步摇,轻揽腰身,回三院后房的东厢阁而去。早有接生王婆扶夫人慢坐软榻,又有婢女服侍于侧,然官邸低矮潮湿,虽火盆炙烫,仍倍感阴凉。

西花园有一济阳宫,年久却未曾失修。其基台高筑,基座玉阶青苔尽染,杏木盘龙梁柱高大巍峨。正殿宫瓦覆顶,飞甍舒展,甚是壮观。此乃早期汉武帝于济阳建的一所行在,然武帝崩逝八十余载,行宫搁置再无堪用。

刘钦蓦地眼前一亮,济阳宫搁置多载,前殿着实不敢僭越,寝殿歇脚倒也无妨。想于此,便立马差人清扫布置,因官府长年按例养护,个把时辰下来,济阳宫终是恢复了往日威仪。婢女将宫灯点亮,家奴把熏炉烧旺,轻拂鸿羽绸帐,擦亮青锁宫窗。一家人搬进济阳宫,可乐坏了几兄弟姊妹,一个个蹦跳撒欢躲猫猫,招致刘钦一顿臭骂:“再去前殿,棍棒侍候!”

樊娴都平躺于龙榻之上,宫口疼得一脸滚珠乱颤。接生婆见宫口并开十指,忙将锦帕塞于夫人口中,抚慰道:“夫人切莫紧张,此是熟生,定会顺产。”夫人应喏一声,两手臂便由婢女扶定,蓄力待产……

刘钦调教孩子之余,却不忘于暖阁内扫上一眼,闻听夫人暗哑低吟,眼泪便掩不住涓涓细流。又约莫饭食功夫,刘钦倏觉眼前通红发亮,且似有叮当作响的宝马香车自青窗有序而入。定晴再探,整个寝宫红光一片,馨香四溢,且缕缕弥散开来,透过宫格槛窗,整个官寺映成了彤红的世界,真可谓:绮陌彤彤花照尘,王门侯邸尽朱轮。官寺周遭人群皆张目四望,“咦”声不断,忽听产房“哇”地一声,孩子落了地。

刘钦见如此奇异境象,瞠目结舌,不知所措。“恭喜官家,喜添一丁!”当接生婆将婴儿抱至刘钦跟前,刘钦竟不知所措,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

腊八日由官府承办的国傩大戏,于县寺向四门点火而启,全城轰动。国傩邀十二岁黄门子弟百二十人为侲子,着四人染红发,戴狰狞面具装扮成传说中的“方相氏”,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跳起粗犷的原始舞,边舞边“傩、傩”地呼叫,奔向街市各个旮旯,跳跃舞打,搜寻不祥之物,真可谓热闹空前。

刘钦嘱托功曹吏充兰代为主管,抽身回府去探视夫人。夫人樊娴都气色已有好转,正俯首醉吻于婴儿额前,见刘钦进门,便盈盈嗔怪道:“郎君,三日已过,可与小五滤有名姓?”刘钦尴尬一笑,思忖片刻,便自牍架上取下一黑色木匣,打开来看,竟是一束三颗九穗稻禾。“细君!”刘钦将木匣端到夫人面前,夫人接过啧啧称奇,刘钦趁势将其乱发聚拢起来,束为心髻,又轻轻抖动婴儿脸庞,温润呢喃道:“今秋后宫生三株九穗嘉禾,着实是千年祥瑞,又见娇儿诞生时香车铺路,红光弥散……九穗嘉禾,禾苗清秀,便叫秀儿罢!”

“刘--秀!?”樊娴都反复念叼此男生女名,加之种种异象横生,神情不由得恍惚迷离,殊不知是吉是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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