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呦这次奉上的,是绿萼梅茶,里面加了枸杞子和合欢花,有解郁舒气的功效,又名二绿合欢茶。
闾丘渐一手托盅,一手拈盖,掠了掠水面,然后吹一口气向茶水中央。
只见合欢花微微一摆,轻悠悠地荡向绿萼梅,恰似一叶扁舟向青绿绿的荷叶深处钻去,清爽宜人。
闾丘渐这才呷一口茶,顿觉一缕清香在喉,香味似有若无,与刚才腊梅茶的浓香馥郁大为不同,左眉不由微微一挑。
沈鹿呦的嘴角悄悄翘了起来,看来自己猜得没错,闾丘渐更喜欢绿萼一些。
腊梅茶香气浓郁,但若论到清雅,则数绿萼。
沈鹿呦初时只知道沈双每年初雪,都会邀闾丘渐赏雪品茗,但却拿不准闾丘渐喝茶的准确口味。只约略知道闾丘渐和沈双一样,喜欢喝鲜花茶,于是她才各样梅花都采制了一些。
如今,两道茶下来,沈鹿呦发现,闾丘渐和沈双不仅喝茶的口味相同,就连喝茶的姿势也极为相似。
午后的阳光,像柔软的猫尾,在细雪中懒懒地摇摆、穿梭着,从窗棂里辗转跨入屋内,忽而泛出一缕白色,忽而一片金黄。
沈鹿呦自己不喝茶,只双手托腮,看着闾丘渐一口一口地、细细地品着绿萼。
闾丘渐的样子初时比较安静,也很安详,渐渐地,品着绿萼的闾丘渐竟似又恍惚出神起来了。
今天的默王有点出乎沈鹿呦的意料,他脱掉白色水貂皮裘后,下面的衣衫竟然没有穿白色,反倒是一身金装。
此刻的闾丘渐坐于书房一隅,安静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而恍惚出神之时,他的目光却又支离破碎地与阳光、雪光纠缠在一起,也如猫尾般柔软飘摇。
他的目光忽而灿烂如霞,忽而黯淡无光。
然而,沈鹿呦却依然能从其中看到,当日栀子花下,闾丘渐号啕痛哭的孑孓身影。
她的心不由得又是一疼。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定不可想象,这样神采照人的默王,竟有着那样哀哀欲绝的一面。
第三道茶,沈鹿呦没有立即奉上,却将茶盅置于案上,揭了盖,让茶气氤氲而上,茶香渐至盈室。
沈鹿呦转身进了更衣室。
闾丘渐独自坐在书房中,却从这道飘起的氤氲里觉出些许清苦,犹如这午后的时光带给他的感觉。
沈鹿呦从更衣室出来时,身上披了件带斗篷的黑氅,她从茶案上取了个空盅和木勺就出了书房,片刻之后端着一盅新雪转回。
脱下大氅的沈鹿呦,一身火红,低胸波浪裙,从左肩斜向下直到大腿处,一朵朵绢花红玫瑰向下续开,逶迤出一条起伏的曲线。
刚才辫过又盘起的黑发,此刻已经被放开,此刻微卷而又蓬松地绾在她脑后。其上缀满新鲜怒放的红梅,朵朵都带着新雪的寒香。
沈鹿呦白皙的颈项、手臂、腿足从这片火一样热烈奔放的衣裙里探出,仿佛一团燃烧的雪,随时会将这书房和书房里的一切点燃。
新一道茶被端了上来,水底浸着一枚胭脂梅,色泽艳丽,饱满红润。
几片红梅徜徉其中,一勺新雪被添堆在水中央,像一座冰山在漂浮,将红梅花瓣拥向四壁。
有一片梅瓣静静地躺在这座冰山上,恰似红衣美人,卧雪而眠。
当沈鹿呦轻声介绍这盏茶名为冰山美人时,闾丘渐微笑颔首,心中赞叹沈鹿呦真是深谙茶道,每道茶连奉茶时穿的衣服都和奉上的茶颜色及情调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