闾丘渐品了口冰山美人,眼中雪在烧,手中冰山在融,嘴里的茶却泛着点点清苦。
正在闾丘渐觉得书房安静得有些压抑时,房中响起细碎的琴声。
琴音初始有些滞涩,有些破碎,像要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却又不知如何启齿。
琴音百转千回,多次的欲说还休后,渐至流畅起来。
随着沈鹿呦的双手在琴弦上轻拂慢捻,闾丘渐眼前浮现出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和一间草堂。
草堂里二人倚窗而立,共看窗外细雪菲菲,寒梅剪剪。
琴音如水流淌,曲中细雪停过,又重新飞扬,寒梅谢了,又重新绽放。
倚窗的二人,从黑发如云,渐已白发苍苍,眼角的细纹慢慢溢出,相执的双手,却握得更紧,对望的双眼,愈加情深。
至此,音符开始反复,犹如雪原上低回的群鸟,跳脱的阳光在鸟羽间穿梭,偶有孤鸟冲天而去,幽幽长鸣。
于是,梅林雪落,古道马惊,太阳跳出云霭,照亮风雪中孤单而行的一人一骑。
闾丘渐不由心生感喟,人生一世,奄忽而过,不过是几度飘雪,几度梅开!
生死的匆匆,逆旅的寂寞,唯有亲密伴侣的盈盈一握可以将其化去!
闾丘渐眼中慢慢浮起一层水雾。
琴声停了,群鸟倏忽散尽,房间里安静下来。
琴声可达心意。
沈鹿呦的心意,闾丘渐已知。
闾丘渐低垂的眼角扫到一只素手,那只手如一支清荷从琴案后探出,掌心向上,静静地停在空中。
闾丘渐抬头。
琴案后的沈鹿呦这一次是画了眼影的,梅红色的两片眼影向鬓角飞去。
沈鹿呦的双眸清澈如水,浓烈如酒。
沈鹿呦见闾丘渐朝她望过来,她于是挑一挑眉,轻轻晃一晃伸出的手,朝向闾丘渐更探出一些。
那一刻,闾丘渐能听到窗外的风正踏着梅雪而来,越逼越近。
闾丘渐的心在这风雪之中越攥越紧。
闾丘渐知道沈鹿呦的手在等待什么。
良久,闾丘渐起身,伸出手去。
但是,他伸出的手没有去扣上沈鹿呦伸出的、等待着的柔荑,而是取了壁上挂着的那件水貂皮裘,推开房门,静静离去。
沈双书房的房门被关上的刹那,窗户却呼一声被吹了开来,一股冷风卷着几片梅花从窗外扑入,有一瓣梅花落在沈鹿呦探在空中的、那只冰凉的手心里。
沈鹿呦将这片梅花紧紧攥住,然后,轻轻揉碎。
远处,几声云板传来,风雪之中,有人在击板而歌,是一个老生的声音,沙哑而苍凉:“黄昏已恹,细雪弥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