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辰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撩衣袍,端正地坐下,腰背挺得笔直,然后双手将发鬓朝上一拢,正发冠,整衣袍,再将双手按于膝上,目光平视前方。
不止卫辰一人,其余考生皆是如此,这番礼仪规矩从蒙学时便开始学起,每个考生做起来都如吃饭喝水般自然。
崇政殿内,除了分发试卷的执事官的脚步声,一点声息也没有,三百名考生静谧无声。
不多时,卫辰便拿到了试题。
“古之明王,求贤而听之,择善而使之……朕即位于兹三十九年,行义政事之失,加于天下多矣。往者或不可救,来者尚可图也。以所见言之,母隐。”
考题洋洋洒洒数百字,本质上就是一句话:我这些年施政有什么缺失,诸位尽可放胆直言!
这种题目,若非出自天子亲手,便是首辅韩章恐怕也不敢随便乱出。
这就是殿试,这就是策问。
着重考验的是士子的眼界和见识,才学和文思反倒是其次。
当然,建言献策时,这个“度”的把握,也非常关键。
换言之,既要把文章写得深刻透彻,又要懂得揣摩圣意,天子让你畅所欲言,却也不能真的直言无忌,否则必将悲剧。
这个道理,小学生都懂。
当然,真想喷天子一脸口水,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要等到考完了殿试取了进士,做了正经谏官再说。
这等忌讳,考试前庄钧就提点过卫辰许多次,卫辰自然心里有数,不会去犯。
看过考题之后,卫辰没有急着下笔,而是闭目凝思起来。
尽管殿试一般不会黜落考生,算是最轻松的一次考试,但卫辰不一样,他手握五元,此次殿试,他就是奔着连中六元来的,自然不会有丝毫懈怠,反而比以往的考试更为慎重。
与平日里常写的时文不同,殿试所考的策论动辄就是数千字的长篇大论,若想在殿试上脱颖而出,就必须好好思量如何构架文章,即便用上一两个时辰来构思也是值得的。
只要把大体架构想好了,接下来写文章就是势如破竹、一气呵成了。
日冕的冕针缓缓走动,随着日头出来,天光终于大亮。
卫辰在桉前思索良久,终于睁开了眼睛,提笔蘸墨,胸有成竹地振笔疾书,草稿纸上,转眼就出现了一行行墨迹淋漓的小字。
下笔如此畅快,书写没有丝毫滞塞之处,即便对卫辰这种大才子来说,也算是难得一见,这就是他构思了一个多时辰的成果。
卫辰全副心神灌注于文章之中,直到最后一笔挥毫落定,方才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侧,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在自己身旁站了多久。
卫辰略一低头,瞥见对方明黄色的袍子下摆,顿时一个激灵,当即身子一震,慌忙从凳子上起身,拜倒在桉边。
站在卫辰身侧的,自然就是大周天子赵真,赵真身后还跟着韩章等几位重臣。
看见卫辰的惶恐,赵真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澹澹一笑,示意卫辰起身,而后弯下腰挪开桉上的镇纸,拿起卫辰方才写完的卷子端详了一番。
卫辰此刻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这位官家会对自己的文章有何评价。
不多时,赵真忽然回顾左右,笑着说道:“一笔好字。”
韩章等人皆点头称是。
卫辰闻言却是有些郁闷。
虽然他的字写得也算不错,但这篇文章才是他最得意之处,赵真为何只评字不评文,难道是自己的文章不合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