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扯着店铺门前的布招牌左右、上下飘忽,几家店铺已经上了门板;灯光从门板缝隙穿出来,落在街上,踏在零散的行人脚下;街道旁边的屋子里,飘出一缕缕饭菜的香味;蹲在墙角旮旯里的几个身影蠢蠢欲动,他们有的从破草席、破缸下面钻出身来,抖抖一身的草屑与尘土,伸出一双双脏兮兮、黑不溜秋的手抓起墙根上杵着的棍子,走近几家紧掩的门扇,举起手里的棍子敲着身旁的窗户,嘴里吆喝着:“行行好吧,好几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有的人家还有善心,从窗口递出半碗粥,或者半块玉米饼子,有的只扔出两个字:“快滚!”
梁子抬头看看亮起的路灯,对一脸忧伤的顾小敏说:“丫头,咱们必须在小镇上住一晚上,俺观察了一下,这个小镇还比较安全。这天热,随便找个门洞子就能凑合一晚上。你在这儿待会儿,不要乱走,梁叔把粥店的碗还给人家,马上回来找你。”
“嗯”顾小敏点点头,她把怀里的小九儿抱紧,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苗家面馆门口的台阶上走下一个穿着长褂的男人,不高不瘦的身形,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年龄。
看到这个男人的出现,躲在墙角的、黑影里的一双小眼睛闪着欢喜的光,他像一道闪电“出溜”窜到了男人身后,深深弓腰:“苗先生,您好。”
男人顺着声音扭转身,看到了小男孩,语气里带着关切:“小白瓜,饿了吗?”
男孩抬起一双小眼往面馆的台阶上撩了一眼,又赶紧垂下头。
“怎么?是我家店里伙计又让小白瓜吃了闭门羹?”
“不,不能怨您家的伙计,俺娘说不让俺总沾苗先生家的便宜,俺有时候去其他店讨吃的……今天俺谁家也没去,因为,因为那边那个姐姐的饼子被俺抢了……她怀里还有一个婴儿,俺观察她好长时间了,俺听到她哭了,那个婴儿没奶吃……”小白瓜就是抢顾小敏两块饼子的小乞丐。他的母亲是一个残疾,给别人缝补衣衫挣点小钱。缝补衣衫活儿,几乎是女人都会,只有几个没有媳妇的、手里有点钱的才找人缝补衣衫,没钱的,衣服无论多破都不会缝补,小白瓜母亲的收入可以说十日打鱼,九日晒网。母子生活只能靠乞讨过活。苗家夫妻也多次、经常帮助白瓜家。苗先生喜欢白瓜的聪明伶俐,更主要可怜白瓜母子艰难的生活。
当小白瓜抹着嘴巴上粘着的玉米饼子渣渣走出巷子时,当他听到顾小敏嘴里喊着怀里孩子名字哭啼时,他后悔了,他后悔抢了顾小敏的饼子,饼子已经进了肚子,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他想到了苗先生的太太,那个师娘奶过孩子,他见到过,师娘生孩子那天母亲带他来看望过坐月子的苗太太,那个时候苗太太的孩子死了,苗太太的胸脯还流着奶水……
苗先生的眼角顺着白瓜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口的电线杆子下站着一个女孩,女孩怀里抱着一个没有哭的孩子,高高的路灯照在女孩的脸上,女孩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满眼无助与悲伤。
苗先生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白瓜,你是想帮助她,你是想让你师娘帮助她,俺说的对不对呀?”
“嗯,苗先生会帮助她,是吗?”
就在这时,面馆旁边绸缎店的窗下传来一声“咣当”。只见一个老人手里举起的窗板脱落,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幸亏他闪得快,否则,窗板就会砸到他的脚面上。
“林叔,您慢点,您岁数大了,有一些活您做不动,可以招呼一下我家的伙计呀。”
苗先生疾走了几步来到老人身旁,弯腰抓起老人身前的窗板,一抬手,一仰脖子,窗板挂在了绸缎店的窗户上。
“谢谢啦,苗先生,这生意不好做呀,今儿没有卖掉一尺布,没开张呀,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呀?因为没有买卖,我家店里伙计都走光了……总给您添麻烦也不是事儿,唉。”老人向苗先生抱抱拳。
“林叔,实在不行,您就把布店兑出去吧,您安心歇歇,收个房租。”
“苗先生,这个光景下,谁都知道,买卖不好做还要交税,交给咱们自个国家还可以,交给日本人,咳,这是什么理呀?”
“林叔,您老也别着急,有时间俺帮您问问,看看俺认识的朋友能不能把您的铺子租下来……一会咱们再聊,俺有点事儿。”苗先生不敢多说话,他怕隔墙有耳,他只能简单地安慰林叔。
苗先生用手背扫了扫长褂上的尘土,迈开大步直奔顾小敏。
“小姑娘。”顾小敏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顾小敏转身看过去,街灯的光照在男人的脸上,中年汉子一身青色斜襟长衫,一条灰色长裤,脚上是一双黑布鞋。往他脸上看,白白净净的,斯斯文文的,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双眼皮,可以说这个男人满身文儒书生气息,似乎在哪儿见过,有点面熟,但,确切的说她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姑娘,冒昧地问一句,你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你的什么人?”
顾小敏低头看看昏昏欲睡的小九儿,说:“这是我的弟弟。”
“弟弟?!”男人的身体往前凑凑靠近顾小敏,他抬起眉梢在小九儿脸上端详了几眼。
顾小敏赶紧把身体转了一个圈,她用右手护住小九儿的头,她的脑海里飞快地转着舅老爷常常念叨的话:有的人看着面润温善,心里也许藏着害人、甚至杀人的刀,尤其那个许洪黎,长得漂亮,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到这儿,顾小敏不由自主倒退了几步,然后迅速转身向前面走去。
“姑娘慢走,这个孩子可能饿坏了,应该马上给他吃点奶水,他已经饿得休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