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更少一些。”王崇古连连摆手说道:“在没有羊毛出产前,连两成都折不到,而且价格并不是很高,草原和中原完全不同,草原的地,都是占来的。”</p>
没有羊毛之前,因为天地人运输等等问题,其实那些地的出产,能有两成都算是丰年了,可有了羊毛之后,这些个草场,才算是有了正经的营收,成为了香饽饽。</p>
“看来不应该叫大司寇,应该叫台吉或者鄂拓克。”朱翊钧由衷的说道。</p>
鄂拓克,在草原就是部落首领的意思,台吉是王子,这王崇古在大明是明公,在草原还有如此影响力,这也怪不得了,王崇古之前一直胆战心惊,直到在陛下的授意下,杀了孔府满门才算是安心下来。</p>
“臣罪该万死!”王崇古一甩袖子,跪在地上,俯首帖耳的请罪。</p>
“不对劲儿。”朱翊钧看着王崇古,慢条斯理的说道:“不对劲儿。”</p>
“朕怎么觉得这都是大司寇刻意安排呢?这事儿,早不早,晚不晚,恰恰在这个时候,被捅了出来呢?吴百朋到宣大做督抚已经三年之久,怎么刚好现在查到了这一千五百顷的草场。”</p>
“大司寇,有心了。”</p>
时机不对,这太巧了。</p>
皇帝此言一出,群臣们都是齐刷刷的看向了王崇古,陛下不说还好,一说,这事儿怎么看都怪异无比,早不早晚不晚,为何是这个时候?</p>
王崇古抬头看了一下陛下,而后再次俯首帖耳的说道:“臣惶恐。”</p>
王崇古只是惶恐,没有否认,事实上这件事的确是王崇古主动戳破的,只是不知道言官什么时候对他发起进攻而已,王谦这个逆子是不是通风报信,并不是危机的主要因素,当年犯下的错才是。</p>
阴结虏人可是要送到解刳院的!</p>
“好手段!”朱翊钧敲了敲桌子说道,王崇古选择了最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抖了出来。</p>
在时势上,俺答汗、土蛮汗服软,戚继光的大军刚刚凯旋,大明并不会在此时征伐,和北虏修睦,符合当下的时势,大明和北虏的以战促和,王崇古作为一个关键人物,并不太容易处置,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刚刚监刑办了儒家满门,算是彻底投效了皇帝。</p>
混到文华殿的廷臣,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p>
“既然是大司寇主动说起了此事,如何处置,还是大司寇自己说吧。”朱翊钧倒是有些疑惑,王崇古戳破这个脓包的原因。</p>
王崇古再拜,大声的说道:“自然是献于宫阙,作为皇庄作为事宜。”</p>
“政以贿成,大司寇这是要贿赂朕咯?”朱翊钧一愣,万万没想到,王崇古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贿赂皇帝。</p>
朱翊钧原来以为王崇古主动提这茬,是为了充公,也就是交给朝廷,现在看来,他只想交给皇帝。</p>
“臣守不住了,那土蛮汗被赶到的大鲜卑山以东,这草场就那么些,臣一直占着,怕占不住,可是这是陛下的皇庄,那俺答汗和土蛮汗,自然不敢了。”王崇古找了一个很有趣的理由,来诉说自己主动自爆的理由。</p>
朱翊钧摸了摸下巴,思忖了片刻说道:“不是,朕怎么觉得,大司寇主动戳破,是因为大明和北虏之间的矛盾,马上就要进入河套这个关键位置了,所以,处理这个隐忧,宜早不宜迟呢?”</p>
“陛下圣明。”王崇古再拜,这个时候,陛下说啥就是啥,王崇古可不是王世贞,可不敢顶撞陛下。</p>
各种原因都有,王崇古总要处理这些圈地圈来的草场,宜早不宜迟,真的被别人给捅破了,王崇古那才是该死。</p>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张居正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打算表态,看起来,张居正对这件事是早有预料的,当初张居正打王崇古的时候,罪名就是养寇自重,弛防徇敌,说王崇古甘心媚虏,欺诳朝廷,躐取爵赏,及将败露,复仗钱神偃然,断不可用。</p>
张居正对王崇古的总结非常到位,到现在张居正的态度仍然如此,王崇古这种奸臣,皇帝要用是皇帝事儿,他不推荐皇帝用。</p>
张居正的态度,很有趣,那就是置身事外,陛下决定继续用,陛下就自己宽宥,若是陛下决定不用,下死手的事儿,他张居正来做。</p>
张居正最忌惮王崇古僭越主上,是他离朝之时,怕小皇帝被王崇古欺负。</p>
现在他都回来了,王崇古不足为虑了。</p>
“免礼吧。”朱翊钧也没有太多的犹豫说道:“朕还是说话算话的,既然之前收了大司寇的一缕头发,自然没有一事二罚的道理,这一万两千顷的草场,就归皇庄所有了,冯大伴,这件事交给你去处置。”</p>
“臣领旨。”冯保俯首领命,这一万两千顷草场,归了皇庄,皇宫的一应开销,真的不用去外廷讨饭了。</p>
“臣,叩谢陛下隆恩。”王崇古再拜,他已经奔着自己被罢免去准备了,结果连训斥都没有。</p>
朱翊钧听闻此事之后,第一时间问的是,王崇古这些草场是什么时候兼并的,王崇古说是万历元年及之前,万历元年,晋党势大到王崇古总督京营,甚至连他家的狗都要到京营吃皇粮的地步。</p>
没有才能是决计当不了奸臣的,王崇古很能干,这种双刃剑,舞弄不好,就会伤到自己。</p>
这件事朱翊钧的确是宽宥了,他说一事不二罚,把这些草场归到了过去的罪名,但是作为裁判,朱翊钧同样可以把这件事区分看待。</p>
王崇古好用,可以继续用下去。</p>
王崇古和王谦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他们家能活到现在,全靠陛下圣恩。</p>
“陛下,臣在毛呢官厂,陛下,臣真的没敢多拿一厘不该拿的钱!”王崇古站起来后,俯首说道。</p>
他否认了工部尚书郭朝宾对自己的指控,他自己家的草场供应的羊毛,的确供给给了官厂,但价格比三娘子的羊毛还要低,是零利润供应。</p>
真的没赚不该赚的钱。</p>
“朕相信你。”朱翊钧挥了挥手,他相信王崇古说的话,既然敢自爆,而不是铤而走险,肯定是把腚擦干净了,否则不敢把这事儿捅到文华殿上。</p>
王崇古对陛下用人有了更加清楚的明悟,只要有用,就不会被抛弃!</p>
“臣倒是以为,暂时和俺答汗修睦为宜。”戚继光有些犹豫的说道:“陛下,大明军还不够强。”</p>
“还不够强吗?”朱翊钧看着戚继光大感惊讶的说道,大明军还不强吗?土蛮汗已经深入体验过了大明军的战力,强不强,俺答汗、土蛮汗还能不知道吗?来自敌人的评价和恐惧,就是对军将最高的赞许!</p>
大明军现在很强,天下至强。</p>
“不够。”戚继光十分肯定的说道:“陛下,万历以来,所有的出塞作战,都是冬季,因为我们在机动上,仍有极大的不足!”</p>
“如果我们在春夏秋任何季节进攻,都无法保证我们漫长的补给线,不被敌人进攻,而敌人骑兵的骚扰,会对我们的后勤造成极大的压力,只有在冬季,大雪封路的时候,我们的军兵能够将偏厢战车推向战线,获得胜利,而后建立屯耕驻守之地,在春夏秋三季守住敌人的进攻。”</p>
“我们需要强悍的骑兵,也就是机动力,来保证我们大明军的进攻,能够进行充足的情报侦查,保证我们的后勤,不被敌人滋扰。”</p>
“戚帅所言,朕明白了。”朱翊钧认可了戚继光的观点,大明军现在很强,天下无敌,但还可以更强。</p>
永乐年间的大明军北伐,是不分季节,全天候作战,而且是碾压的姿势,彼时的草原还不如现在寒冷,那时候的北虏,要比现在更加强悍,但依旧被大明军打的抱头鼠窜,不敢交锋。</p>
全天候的作战,极为重要,代表着大明军能够随时进攻,干涉草原的生产生活,这是军事羁縻的重要补充,大明军现在局限在了冬日进攻,就代表着草原人可以在春夏秋三季依旧维持生活,到了冬天来临之际,躲得远远的,等到大明军回了老巢,再继续繁衍生息。</p>
汉武帝穷兵黩武组建骑兵的意义,就在于此,在不能全面军事羁縻的情况下,想要使敌人的抵抗意志降低为零,彻底屈服,是个伪命题。</p>
永乐初年,大明的马政还没有败坏,彼时大明服役的军马、驿马超过七十万匹,不说边军,就是大明京营,骑兵的数量,满打满算,也就是万人规模。</p>
“戚帅所言之事,臣也是辗转反侧,但是恢复永乐马政,不可取也。”谭纶代表兵部,十分肯定的说,恢复大明的马政,是不可取,更是不现实的。</p>
礼部的马自强,思前想后,也开口说道:“臣附大司马议。”</p>
马自强对谭纶的说辞表示了赞同,谭纶和马自强各自表述自己的理由。</p>
谭纶认为永乐年间的马匹数量众多,是大明腹地仍有大量的马场,这和战乱的大背景有关,战乱之下,田地荒芜,可以放牧,但是随着国朝趋于稳定,草场变成了耕田,再放牧,也都是养牛,而不是养马,因为牛是生产工具,马是战争工具,如果恢复永乐马政,等于逼百姓去死,本来天下困于兼并,矛盾在一个爆发的边缘,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谭纶不同意。</p>
而马自强观点是一致的,理由是不同的,他以英格兰为例,为了和西班牙在羊毛生意上竞争,英格兰搞得跑马圈地,制造了无数的流民,这是徐璠和高启愚在他们的泰西见闻录里,描写过的场景,英格兰的圈地运动是英贵族默许的行径,这种行为,受苦的还是百姓。</p>
张居正在综合了谭纶和马自强等人的意见后,开口说道:“大宁卫和全宁卫,可以放牧可以耕田,是可以养马的,大明的养马厂,建在热河附近为宜。”</p>
这个军马场的规模有多大?</p>
一百五十万顷,从应昌到会宁卫、大宁卫、再到热河,这片区域总计有一百五十万顷的土地,其中草场的面积,超过了五十万顷,王崇古那一万两千顷的草场,和国家力量比起来,微不足道。</p>
而这么大的草场,预计有超过百万马匹,而这些马匹能遴选出十万军马,武装两万到三万的骑兵。</p>
热河百万军马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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