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又是在礼部侍郎出缺的时候,林延潮正是这一次礼部侍郎的候补官员。
申时行倒很是大公无私,对沈鲤,宋纁道:“案子还没有断,哪里可以说有十成把握,这林宗海虽是我学生,但仆以为若是真正质朴的官员,就不怕人查,不怕人质疑,此事还是听孙廷尉如何说。”
换了一般的大理寺卿听了申时行这话,还真的不敢查下去。
但孙丕扬却道:“回禀元翁,宗伯,司农,此事虽还立案,但已是人赃并获,一旦断案很可能就是铁案。”
申时行知道孙丕扬不会卖自己这个面子,于是问道:“那林学士贿进何职?又是向何人贿进?”
“贿进礼部侍郎,至于贿进之人乃是都知监佥书高淮!”
“此乃一派胡言!”宋纁斥道,“孙廷尉,此案不仅涉及林学士,还有陛下的近侍,你可不要谨慎!”
虽说宋纁是帮林延潮说话,但申时行露出狐疑之色,孙丕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沈鲤,宋纁二人来的时候到场,又是林延潮之事,莫非是他们联手向自己发难。
申时行立于朝中几十年,对于这样的事极为敏感。
面对宋纁的质问,孙丕扬丝毫没给宋纁面子,不饶地道:“下官不敢随意妄加揣测,下官只信眼前的证据,此事出于昨日,林学士堂兄林延寿,此人随林学士来京读书,后迁为京籍,考取本地生员,但却于县试屡试不第,遂在万历十二年时捐粟纳监。”
众人听到这里都是嘴角一翘,林延潮三元及第,科举第一人,但他的兄长居然在县试时屡试不第,这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一次为了替林学士谋求礼部侍郎之位,林延寿拿出纹银一万两千两贿赂高淮。昨日傍晚,此人秘密出城,到了半夜时带着以及其家丁十人,以及驴车押解三箱白银,到西直门外柳树沟皇店。”
“这家皇店正好是都知监掌印太监高淮掌管,其兄在店里签字画押后,为埋伏的刑部捕快缉拿,所以可以称作人赃并获,到了今日刑部将人犯罪证都移交大理寺,下官看卷可以称得上铁证如山,再初审林延寿,未经用刑,但其已供认不讳,并言都是他一人的主意,其兄其实并不知晓。”
孙丕扬禀告时,申时行喝了一口茶。待孙丕扬说完后,申时行拍案道:“那还来禀告什么?既是证据确凿,立即立案审问,别说他是当今学士,就算是当朝一品,也要一查到底!若是有罪,仆亲自向陛下请朝廷律法!”
申时行看向沈鲤,宋纁问道:“两位以为仆如此处置,可是公允?”
沈鲤,宋纁对视一眼。沈鲤立即起身道:“元翁,此事沈某事先一点也不知晓。”
宋纁也是道:“元翁,此事我们与孙廷尉并无通气。”
申时行看向沈鲤,宋纁,二人之言似并无出于作伪。会不会是有人挑拨,这时候自己可不能妄下判断,给人可乘之机。
沈鲤道:“元翁,依沈某之见,右礼侍出缺,林学士无疑是堪任官之选,偏偏在此档口出事,其中内情实不能令人不疑啊。”
宋纁道:“是不是,让大理寺将此案延后数日。”
“延后?”孙丕扬出声道,“若是此案查实,林学士任礼部侍郎后再将他罢官,九卿还要重新会推一次,到时怕是元翁与几步部堂都要背上识人不明的名声。”
“开国之时,官员犯案,太祖问荐举之官员连坐之罪,此为祖宗之法!”
孙丕扬的话令申时行脸色很难看,依孙丕扬这么说,林延潮是他申时行一手荐举上来,自己是不是也要与他连坐同罪啊!此人实在是太令他下不了台了。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林延潮必然落选,现在申时行手中只剩下徐显卿一张牌,这时候朝中清流党推黄凤翔,张鲸推蒋遵箴,明日会推变数实在太多。
只怪林延潮这时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这一次不说礼部侍郎,连南礼侍也是没机会,甚至还有丢官的可能。
申时行正色道:“孙廷尉所言极是,此案你回去立即再审,明日会推前报于本辅。”
孙丕扬称是后,当下告退。
申时行看向沈鲤,宋纁道:“黄祭酒是否列入堪任官,吏部明日会给二位一个答案。”
沈鲤,宋纁二人并非来将申时行的军,但此刻越解释越乱,只能告退。
而此刻,张鲸正在宫中随侍天子。
天子足疾已是痊愈,但却是胖了许多,眼下行走之间,甚至都要一名宦官托着他的肚子。
今日张鲸又给天子献上美女以及无数珍宝。
天子见了张鲸的礼物后,果真龙颜大悦,然后对他笑着道:“好了,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外朝的事你多盯着,不必事事都来禀朕。朕还要处理朝政,没那么多闲功夫。”
张鲸笑着道:“奴才喜欢侍奉陛下,若不能日日见到天颜,那奴才宁可不干这东厂的差事,恳请陛下委了他人吧,让奴才回去侍从陛下。”
天子笑骂道:“朕才懒得日日见你这狗奴才,滚到一边去。”
“是,是,陛下看着奴才碍眼,奴才这就滚,这就滚。”
说完张鲸在地上做了几个翻滚的动作,此举令天子与他身旁几名美姬都发出大笑之声。
张鲸如此滚出了天子的寝殿,他也是上了年纪的人,如此滚了几下,自然不如年轻时那么利索,不免喘不上来,只能坐在一旁歇息。
身为天子近侍,都知监太监高淮见了,立即命火者搬来凳子茶水让张鲸歇息。
当初张鲸把柄被林延潮拿到手中,令他怀疑了好一阵。
此事他与刘守有办得天衣无缝,怎么会让林延潮一名外官知道了宫闱里面的事,所以事情一定是出在天子身边的人身上。
于是张鲸就暗中派人详查此事,他身为东厂督公,依靠手中情报网络,逐渐就将目光盯在了高淮身上。
高淮拜了张宏作干爹,这才免于被当作冯保余党追究,但是中间是托谁穿针引线呢?
还有张宏等于是被张鲸间接害死的,此事之后高淮却依然对自己恭恭敬敬的,这令张鲸不免怀疑。
最后诸多证据就指向了高淮的身上。所以张鲸就抓住这一次机会将高淮与林延潮二人一网打尽。
当然他知道自己也有罪证被林延潮抓在手中,但此事若公开影响太大,申时行必然不许林延潮擅作主张,以破坏他与自己现在的和睦关系。
自己与林延潮之间,申时行必然还是懂得取舍的。
看见高淮主动向他献殷勤,张鲸笑了笑道:“这怎么敢当。”
高淮笑着道:“区区小事,督公如此就太见外了。”
张鲸点点头,心底却道,看你还能笑几日。
张鲸歇息了一会,就离开此处,然后坐着轿子到了东厂衙门。
东厂衙门之内,张绅以及他的心腹太监萧玉正在候着那边。
萧玉笑着道:“干爹,此事妥了,今日孙丕扬进宫面见申相国时,沈鲤与宋纁正好也在。二人好像是来向申时行保举黄凤翔的。”
张鲸笑着道:“办得好,如此申时行必会怀疑,是沈鲤,宋纁与孙丕扬,这些清流党人联合在一起向他发难。那么这一次林延潮行贿之事,申时行也必然以为是清流党人在背后干的。”
张绅笑着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干爹的谋划,这一出借刀杀人之计,简直是鬼谷子复生,也要在干爹面前甘拜下风啊!”
张鲸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难,只是申时行此人如此精明,他不可能没有怀疑。”
“申时行再精明,也不会想到,我们安排的如此之好,派人冒充孙丕扬的轿夫,算准他入宫的时间,将他安排至沈鲤,宋纁正好面见申时行之时。”
“好,好。”张鲸忍不住大笑。
当下张鲸道:“不过扳倒林延潮一个还不够,若不对付徐显卿,礼部侍郎还是要落在申时行的手上。”
“干爹放心,我们已是收罗好徐显卿的罪证,将之提供给云南道御史麻权,他与徐显卿早就有隙,这一次拿好罪证已是在起草弹劾奏章了。而待徐显卿被弹劾时,申时行必会怀疑是沈鲤,宋纁在暗中所为,必然反击,如此……”
张绅笑着道:“……如此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张鲸点点头道:“说得好,申时行与沈鲤相斗,必然转而倚重于咱家,如此就算申时行察觉,也不敢将咱家怎么样。”
说完张鲸觉得十拿九稳,然后又看向张绅道:“林延寿那边怎么样?”
张绅笑着道:“已经是铁案了。”
“他没有把你供出来吗?”
“供出来也是不怕,他没有真凭实据,孙丕扬如何肯信?再说柳树沟的皇店明明就是高淮掌管的,林延寿若有点脑子,也该事先打听清楚才是。”
张鲸点点头道:“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们还是不得不小心,这几日你就在呆着东厂衙门哪里都不要去了。”
张绅一愣道:“干爹?”
张鲸皱眉道:“没出息,还舍不得你那几个粉头吗?若是坏了咱家的事,我直接让你入宫当太监好了。”
张绅闻言不由双腿一紧,浑身一哆嗦立即道:“是,干爹儿子这几日哪里也不去。”
张鲸点点头道:“孙丕扬再刚正,但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东厂衙门抓人。而此人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们正要利用他来扳倒林延潮,这案子到了他手中,必是通了天,办成铁案,如此咱家就可以除掉林延潮和高淮二人,除掉心腹大患,还让申时行与沈鲤因此翻脸。”
“干爹高明,就算鬼谷子,姜太公,张良,诸葛亮,刘伯温复生也不及干爹万一啊!”二人连连拍上马屁。
张鲸则闻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