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一个当了一辈子的兵、从来没有花花肠子的人,在你面前说了一辈子实话,才只享了几天荣华富贵,就在你面前说起假话来,而且说得有模有样煞有介事,做得胆大包天毫无顾忌!三保,杨旭与俺有功,丘福与俺也有功,若是说到了解和信任,丘福追随俺已经二十多年了,俺当然更信任他些,可是如果他……,你说可不可怕?”
郑和看了朱棣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相信,淇国公不管做了什么,是想逃避责任,亦或是与辅国公有私怨,但是……他对皇上的忠心是没有变的。何况,淇国公一直坐镇京师,浙东真相如何……,如果说皇上会了蒙蔽,淇国公又何尝不能受了蒙蔽呢?”
朱棣合上眼睛,轻轻地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皇帝不是直接负责审理案件的人,戏说看多了的人,总觉得皇帝亲自调讯犯人,似乎再正常不过。可是实际上,无论古代现代,朝廷大员有如此重大嫌疑,未经司法审讯,最高统治者越过司法机构先行接见、询问,都是非常犯忌讳的事儿。
皇帝的一举一动,莫不为人所关注,甚至朝廷风向,都可以因为圣上之意而轻易扭转,多少善于钻营的官员都是揣摩着圣意做事,这么万众瞩目的一件大案,你在事前先去接见嫌疑犯,你想干什么?你想告诉大家什么?,因为不好拂却皇后的心意,擅自接见了杨旭,朱棣本来还有自己破坏法度而心生悔意,现在后怕之余却是万分的庆幸。
如聋似哑,受人摆布,是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能容忍的事。
打天下,他成功了;坐天下,他能不能成功呢?
朱棣心中下定了决心,如果证据确凿,丘福陷身其中的话,那便断不相饶。
浙东战情所反应的问题已经从外延伸到了内,他必须把这种不好的苗头扼杀掉,姑息则养歼!
想把他朱棣当傀儡,绝对不可以!
※※※※※※※※※※※※※※※※※※※※※※※※※※※※※※※※※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会同五军都督府,在五军都督府断事厅审理双屿卫勾结倭寇一案以及辅国公授意双屿卫包庇外商海船走私牟利一案了。
夏浔一案是因这一案衍生的案件,是附着于此的,可是又有一定的读力姓,两件案子先审哪件、后审哪件,皇上没有说明,总之,这笔烂账一股脑儿丢给了他们,朱棣只问结果,不管过程!
如今的五军都督府断事官姓龙名飞,名是好名字,人也长得一表人才,只不过往那儿一坐,一点气势都没有,看着不像讯案的主管,那气势,一个旁听记录的书记都比他沉稳有气度。
没办法,他是主审,可五军断事官只是五品官,旁审的官儿个个都比他大,刑部尚书郑赐、都察院左都御使陈瑛,还有大理寺卿薛品。就连旁听群众都比他官大——锦衣卫三品都指挥使纪纲。
最叫人如坐针毡的是,还有监审的,监审的是两位皇子,大殿下朱高炽、二殿下朱高煦。
受审的官呢?许浒、王宇侠,也比他官大,辅国公杨旭那吨位,更叫他心惊肉跳的,这样一副阵容,谁能压得住场子?
此刻,欲哭无泪的龙断事官真想唱上一段“当官难”:王爷、侯爷官告官,偏要我这小官来审大官、审大官。他们本是管官的官,我这被管的官呀,怎能管哪管官的官?官管官,官被管。管官、官管、官官管管、管管官官,叫我、叫我、叫我怎做官?我成了夹在石头缝里一瘪官!”
龙飞战战兢兢地走上堂来,先向两位皇子、诸位国公、尚书、御使、都督大人们行了个礼,然后蹭到自己的主案后面,先不就坐,而是欠起身子,向两位皇子陪笑问道:“大殿下,二殿下,您二位看……咱们今儿,是先审辅国公包庇走私案呢,还是双屿卫私通倭寇案?”
“先审杨旭!”
“先审许浒!”
朱高炽和朱高煦异口异声,然后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两位皇子来之前,已经得到了他们的父皇朱棣训示,朱棣把杨旭暗中负责着飞龙秘谍,专司侦缉建文帝朱允炆下落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两位皇子这才知道杨旭还掌握着这样一支力量,从事着这样机密的任务。朱棣告诉他们,已然查明夏浔包庇外商走私的真相。
走私,不假!确有其事,但是在这包装之下的真正目的,是利用吕宋当地大族的力量寻找建文帝下落,这是关乎国家安定的大事,因此,走私这等小事已经无所谓了。言外之意,杨旭受了冤枉,这人必须得保,不但得保,还得变着法儿保。
因为走私毕竟是犯了国法,朝廷可以为了实现更大的目的权宜从事,却不能公开告知天下,为了达到更大的目的,我们这些立法、司法、执法的人就可以败坏国法。所以,走私这个罪名也必须得抹去。
这样,无形中,朱高炽就已经先占了上风。他当然希望先审杨旭,杨旭无罪,那么铁案如山的许浒案也就有了松动,与他更加有利。而朱高煦则希望先审许浒,既然杨旭扳不倒了,无论如何也得坐实了许浒之罪,这样,自己仍旧在保护自己力量的同时,重挫皇兄一系的力量。
两位皇子意见相左,龙飞左右为难,忽一眼瞧见三位旁审,他立即有了主心骨似的,又陪笑问道:“那么依三位大人之见,咱们今曰是先审杨旭呢,还是先审许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