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谢氏揪住洪嫣头发,将其硬生生拎起来,骂道:“还敢问我为何打你?你干的好事竟不自知?皇上赐你个奴才服侍我家老爷,未出两年,竟把自个儿服侍出个种儿来!你个贱货,难不成在宫里也是这么服侍皇上的!”
“夫人,这话传到皇上耳朵,可是要被杀头的。”赖嬷嬷看似规劝,可那眼睛暗中朝园门处张望。
谢氏怒不可遏,质问道:“传进皇上耳朵……谁传?是你个骚货吗?”言语间,她目光恶狠狠地盯向洪嫣的脸。
洪嫣泣语哀求道:“夫人,你许是错怪了洪嫣……”
“错怪?你是皇上所赐,虽非你去勾引,那老东西岂敢做霸王?”
赖嬷嬷插话道:“就是啊,洪嫣姑娘,如今这孩子都生了,你就照实说了,也免得受屈不是?”
洪嫣似是有满心委屈,却硬挺了心痛,道:“洪嫣不能说。”
谢氏一听更为恼火,狠狠将其甩了个趔趄,不依不饶,步步紧逼,致使洪嫣不敢向前。
“夫人,洪嫣姑娘已然是老爷的人了!莫要弄出事端来呀!”赖婆子此番劝抚,更是有意为之——因其隔着谢氏,已望见管家徐棠已带了一众家丁远远朝这头儿跑来。
谢氏一听周嬷嬷这话,怒火烧得更旺了。怒骂一声“贱蹄子都反了你们了!”抡起舃子,劈头就是一下,打得赖嬷嬷顿时捂住腮帮子叫痛。单说这会儿,她又掉头冲着洪嫣打去,那洪嫣自顾向后退避——就在这一瞬间,那赖婆子竟在一旁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脚去,致使洪嫣一声惊叫,仰面跌进湖中。
眼见得洪嫣在湖中不停挣扎,连连呼救。谢氏一时僵作了木头,倒是赖嬷嬷朝湖中盯着半晌,见洪嫣几番扑腾,慢慢不见了踪影,才朝远处的徐棠放声大叫:“快来人啊,洪嫣溺亡了……”
待徐棠等人赶来时,谢氏尚在原地愣神。徐棠追问时,赖嬷嬷指向湖中一通惊号。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棠忙命人下水去捞,可打捞好一阵子,都未见洪嫣人影,急得团团转,不住叩着掌心道:“这可如何向燕王妃交待呀……”回头顾看谢氏那般神情,心中是又气又急,“夫人呐!这回您可闯了大祸了……”
谢氏暴跳如雷,咆哮道:“那贱货自个落的水,与我何干?”
徐棠直拍自个儿大腿,一副哭相道:“您这是搓的哪门子火呀!这可如何是好啊……”
洪嫣之死,轻如草芥。然而,若非因痴情而轻己,又岂会落得这般田地?对此,且看作者一席《沉香叹》
『凄身撞运未成福,缘结苦果命沉湖。
顾全彼木有金价,亵尽此花无用途。
可怜芳心不识人,更叹虚谎俱知足。
憾将冥顽付死水,痴与成欢对红烛。』
有道是“夜深人不静”。此地之事,暂且不说。只说这府中另一头,倒也别有一翻“景致”。
西园,逐月楼。
孙氏正一手捏了经册,另一手执着细毫,于一卷裱好的白宣上抄写《金刚经》最后一句:皆大欢喜,信受奉行。搁笔时,俯身在上头轻轻吹了墨迹。
这时,但见周嬷嬷匆匆进了阁门。
孙氏自顾瞧那经文,并未抬头,静静问道:“瞧你这般形色,应是有了动静?”
周嬷嬷幸灾乐祸,凑过去低声回道:“正是。老身听得真真儿的,说是那洪嫣沉了湖。”
孙氏确问:“当真?”
“这会子,徐棠带人在南园正忙活呢。”
孙氏一声冷笑,打条案上摸起了念珠,捏捏捻捻道:“她到了还是生出了事端。”
周嬷嬷奉承道:“夫人这招儿一石二鸟果然奏效——妙清那丫头刚把话儿带过去,那园子就翻了天。”
孙氏落了座,微闭了眸子,深舒一口气,道:“闹腾去吧,不作死,又岂会死?”孙氏眼含恨意,咬着后牙槽道,“只有她死了,才不枉我这些年所受的屈辱。”
“夫人自会苦尽甘来的。到那时,这大明第一府,只有夫人独大,看往后谁还敢欺侮咱!什么张氏、谢氏、贾氏,还有那个未成器的洪嫣,都去见鬼吧。”
孙氏故作一声叹息,道:“但愿不会杀业太重。”
听她这样说,周嬷嬷却倒了一肚子苦水:“还不都是被逼的?若不是十年前,这谢氏拿了老爷把柄,逼他休了夫人和张氏,咱岂会送与张氏二钱砒霜,造成她被逼自尽之状?老爷又岂会在盛怒之下赏那婆娘一棍?”说到这儿,她一声叹息,“问这世上,哪个不想太平度日?非逼着羊儿啖肉,谁有法子?至于那贾氏和洪嫣,偏又削尖了脑袋往这府里挤,如果不是咱趁早超度他们,只怕这二位今日定是生不如死——除却夫人,这活人的罪他们岂能遭得?”
孙氏捻动念珠,一副兔死狐悲之状,且流两行清泪道:“阿弥陀佛,愿菩萨保佑他们早升极乐。”
周嬷嬷忙从条案上拈起帕子,一面为其拭泪,一面劝慰:“瞧瞧,又似出阁前那般柔弱。夫人此等仁慈,今后怎能撑起偌大个家业?膺绪和增寿少爷、还有咱蔓儿小姐可全都指望您呐。”
孙氏嘤嘤点头,吩咐道:“没事。嬷嬷,您且去外面候着吧。想是那婆子也快到了。可知如何应对?”
周嬷嬷一笑,拍拍胸口道:“夫人就情好吧。”说着,他便略作安抚,转身出了阁子。人还没迈出外间门槛,远远就瞧着打园子东南角拱门进来一人,那人行进间东张西望,瞻前顾后,直奔逐月楼而来。周嬷嬷整了衣襟,隔了门槛在里候着。
未出片刻,那人便踏上了轩门外的石阶。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赖婆子。
见周嬷嬷正在轩里候着,她挥了帕子招呼着。竟不料周嬷嬷却像怕是惊着何人一般,竟轻手轻脚,故意压低声腔示意她进去。
待赖嬷嬷迈进门槛,周嬷嬷便牵起她的袖子,将其拉到了门后,有意使其背对里间阁门,低声道:“小声着点,夫人睡下了。事情办得如何?”
赖嬷嬷看上去有些兴奋,“照您老的吩咐,老身下晚将那行头与她试了。”
“如何?”
赖嬷嬷一撇嘴,道:“本来她穿着挺美,竟不想中间被二小姐拦了道儿。说有违仪制体统,还抱出宫中御制的冠服。”
周嬷嬷皱着眉头嗔怪道:“你这不是白说?”
“您听我说呀。那会儿,她急着去教训洪嫣,我趁她不留神,特意将那翟服泼了茶水,还一脚踢坏了那翟冠,她明日只能穿着那身儿去了。”
周嬷嬷听闻,故食指一撩,笑眉笑眼地奉承道:“可真有你的。”说完,便从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塞了过去。赖嬷嬷扯开时,惊得两眼圆瞪,道:“哟……这么多?”
周嬷嬷故意竖起食指,“嘘……小声着点儿。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这老命可就难保了。我就是瞧不惯那婆娘那般霸道,你平日里也瞧见了,都把我家夫人都欺负成什么样儿了?这回,老身必须为她出出这口恶气。”
“说心里话,我也真是受够那婆娘了,这都一把年纪了,竟被她非打即骂。老身巴不得她早死呢!”
周嬷嬷定睛又笑,旋即又眨巴眼皮儿明知故问:“对了。刚才听你说她去教训那洪嫣姑娘?所为何事?”
“还不是砸了醋缸?”
“这会子如何?”
“洪嫣死了。”
周嬷嬷一捂嘴巴,故显两眼惊恐,又故意弄出动静来:“死了?”
“方才那婆娘修理她,老身暗中助了一脚,就掉进湖去了。”
周嬷嬷那样子更觉吃惊,道:“啊……?”
“这火要么不点,既然点了,就该来场大的不是?”
“大胆!”
这话打二人身后传来,听上去十分愤怒,险些惊得赖嬷嬷魂飞魄散。二人回头时,但见孙氏满目怒火冲她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竟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周嬷嬷故作搭戏,抢先一步扑通跪地,连连磕头,大叫:“夫人饶命!奴婢本想找她帮忙整治一下二夫人,不曾想她竟杀了洪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