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遮挡出一条路,一直延伸到大门内,分列两侧的侍婢婆子也挡住了外界能窥探的视线。
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率先过来帮忙,乍然瞧得被兜帽遮住的脸,一个腿软摔在地上。
“老夫人,这、这……”
她们腿在抖,心在颤,根本爬不起来,更不敢去触碰那具尸体。
叶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连内院的丫鬟都养得娇贵,有谁见过摔死的血肉模糊的人?
“老夫人,您别过去!”
见得这阵势,贴身侍候的林嬷嬷以及各房媳妇们哪里敢让老人过去受这刺激,万一有个好歹,叶家怎么办?
连叶韫也担心她顶不住,劝道:“祖母,别看。”
“她是我的媳妇,我不怕!”
回头又说,“知如是为了江山,为了叶家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作为叶家人若连她面目都不敢看,我们还配当叶家人吗?
“不止我要看,你们所有人都必须记住她的脸,对着她的遗容,好生想想她是不是你们口中那个出卖叶家的无耻之徒!”
出卖叶家?
无耻之徒?
叶韫猛地抬头,扫视所有人,这就是母亲用性命换来的人心?
各房媳妇齐刷刷跪了一地,老夫人没让她们起来。
林嬷嬷、徐嬷嬷以及几个得力婆子,合力把玉衡公主从叶韫背上移到木板上。
老夫人长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揭开兜帽,尽管早有心里准备,乍然瞧见那张脸,还是吓得一个趔趄。
“知如,我的儿……”
眼泪,比雨水还要猛烈。
解除重量的叶韫浑身虚脱,被云梓、绿漪扶着几乎站不稳,此刻却没忘记一把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站稳,拂开她的手,拐杖猛地往地上一顿,气势十足,“你们,都给我把头抬起来!”
有人在抽泣,有人在发抖。
但没人敢不抬头,眼睁睁看着玉衡公主的尸体从眼下移过。
二姨奶奶吓得一哆嗦,率先晕死过去。
挑拨是非的大房柳氏赶紧找由头要跑,老夫人的视线却及时杀到,“尤其是你,阿玉。平素你喜欢争喜欢抢,喜欢煽风点火,我老婆子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日,你说的那些话,耍的那些心眼,扪心自问一下,可对得起知如的在天之灵?”
“母亲,媳妇错了!”
柳氏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叶韫走到柳氏跟前,让母亲的遗体特地在她面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娘不得好死,大伯母满意了?”
柳氏哀叫一声,也昏死过去。
“把她们抬进去!碍眼!”
老夫人最后一丝精气神也像被抽走了,护着玉衡公主的遗体进了内院,在跨过二门时,终于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在垂暮之年,还要经历国破家亡,生离死别,有几人受得住?
叶韫第一时间扶住祖母,只是她的小身板在背着母亲回来这一路早耗干了所有力气,哪里还扶得住人,就在自己要被带倒时,六夫人萧氏的手不仅扶住了祖母,也扶住了她。
叶韫感激地看了一眼,丫头婆子们也后知后觉地过来帮忙。
老夫人倒下,人心更乱了。
“六婶,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
“珊瑚,你送祖母回屋,林嬷嬷,麻烦您协助六婶替我娘筹备丧事。”
“好!”
她没有找最有资格的大房长媳,而是用她最信得过的六房,六房是辈分最小的,如何安排得了别人,所以她又叫了一个祖母屋里最受信重的林嬷嬷,代表着老夫人的脸面,两人一搭配,倒没人说得了什么去。
何况,亡国公主的丧事,还真没几个人敢接手,但六房的却是最敢的人。
“陈管家!”
一直跟在后面不敢擅离的陈管家赶紧躬身上前。
“报丧吧……”
三字一出,几乎所有人心情都沉重到极点,在经历过极度恐吓之后,终于落回到残酷的现实——他们叶家曾经最大的依仗没了……
“报哪些?” 陈管家没立刻去办,而是犹豫着问。
“就报各房亲家,以及,跟叶家私交最好的那些人。”
她要看看,母亲的死,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一个亡国公主,以自己的性命和名誉,免除了一场人人惧怕的战祸,挽救了千千万万的人命,最后,会不会有人真的记得她的好……或者,真将她当前朝余孽,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有人来,来的是什么人,礼钱送了多少都记得清楚明白些。”
陈管家迟疑了一下,还是应了一声:“是!”
老夫人直到傍晚才醒过来,她以为没有自己的安排叶府会乱作一团,却发现忙虽然忙,却各就各位,各司其职,整个叶府终于重新运转起来。
老夫人暗暗心惊,“现在是谁在主事?”
珊瑚将四姑娘的一翻安排说了,老夫人心中安慰,虽说不上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但四丫头很懂得用人识人,如果她约定俗成让庶出大房或嫡出三房来操办,叶府定然会乱做一团。
“扶我去灵堂,我要看看我的儿……”
眼眶再次湿润,老夫人颤颤巍巍起身,这一朝一夕,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灵堂已经布置好,阖府上下,遍挂白绸,玉衡公主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穿着整洁的寿衣,破碎的脸颊已经被叶韫亲手缝合修复,还画了精致的妆容。
无法修复的痕迹,被她喜欢的玉兰花遮挡,再不见之前的可怖骇人,反而像是睡着了一般,唤一声,她就会睁开眼。
“好……很好!我的儿就该如此漂漂亮亮地走。”
眼泪纵横,一发不可收拾。
“老夫人,您可要保重身体,叶家,还要您来撑着。”珊瑚赶紧劝慰。
老夫人压住泪,“韫儿呢?”
“四姑娘给玉衡公主整理完遗容,便进宫了。”
“进宫?”老夫人心头咯噔一声响,“做什么?”
“要人。”
***
长乐门外,叶韫一身素衣,头戴帷帽,跪得笔挺,曾经,她在这里可以来去自如,如今没有召见,她连这门都进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