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家住在龙门荒漠的深处。
在离她家还有好一段距离的时候――云书住得实在偏僻,若松不想舟车劳顿,于是为玄霄安排了小客栈住宿。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客栈,破旧不堪,门上的招牌朽坏,屋檐下结了蛛网,还有一股牲畜的腥臊味。
玄霄下车时,夕阳西下,大漠黄沙。若松拿着一条纱巾,硬要玄霄戴上,说大漠夜间风大。
玄霄拗不过若松,只能无奈一笑,依言戴上面纱,覆眼的黑绸带加上白面纱,说不出的别扭。然而若松却兴致很高,还给自己也寻摸出一条白纱巾戴上了。
玄霄不曾来过大漠,足下踩着沙丘,沙砾的粗砺感透过软履传到柔软的脚掌,鼻腔里是带着大漠特有的干燥而粗砺的空气,热气穿过纺织物直达肌肤。在这大漠中行走了两步,身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伴随着耳边的阵阵驼铃声,粗矿的沙漠就这样在玄霄心中留下痕迹。
若松向店主要水沐浴,结果不知怎地两人竟吵了起来。大漠里的人常年呼吸着燥热的空气,仿佛血液都透着燥热,脾气暴躁而嗓门响亮。
几个侍童在搬东西,手忙脚乱的。
玄霄难得落了单,出了客栈听大漠里的风声。呼呼的大风刮过无垠的大漠,风,从各方涌来,摧毁每一处屋舍和枯死的树木。金黄色的粗砺的沙子顺着风刮过这片土地,还有骆驼的腥臊臭味随着风传出去很远很远。
大漠里忽然来了个姑娘,做西域打扮,衣物少的可怜,雪白香肩,高耸胸脯,窄肩仄腰。她戴着面纱,背着两柄弯刀,向客栈小二要水喝――
“给我水。”声音嘶哑而疲惫,像是走了许久。
店小二是个男子,生得精瘦,声音粗砺:“嘿嘿,这沙漠里,水比黄金都值钱。这儿啊,一袋水十两黄金。”
西域姑娘摸了摸腰间,眸子里的光灭了下去。
店小二见状,上下打量了西域姑娘一番,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姑娘胸前:“没钱?没钱可以谈别的生意啊……”
西域姑娘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店小二若无其事地转身招待客人。玄霄想了想,拿了一囊水,转身追了出去。
绕过一个沙丘,西域姑娘并没有走远。玄霄疾走几步,忽然闻到一股带着腥臊的血腥味。
西域姑娘趴在地上,手上握着一只沙狐,沙狐脖子被割开,她埋头在伤口处吸吮血液。尽管下半张脸埋在粗糙的皮毛间,鼻翼充斥着动物身上特有的腥臊味,但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终于缓解因缺水带来的不适。
忽然听到有人靠近,西域姑娘猛地抬头,摘了面纱的脸妩媚娇艳,美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进人的眼睛和心脏,直直扎进肉里。此时脸上沾着血液,眼神凶狠,像是一只猫,一只弓着背发出威胁的猫。
玄霄看不见,并没有察觉什么,她轻轻地上前,递出水囊。
然而西域姑娘并没有领悟她的好意,一把打落水囊后,抓起沙狐就跑。没出两步,就突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若是常人看到,定要惊呼出声。但玄霄看不到,察觉西域姑娘离开,她又立了一会儿,没捡水囊就走了。
又过了一会儿,水囊旁边突然出现一个窈窕的身影,是那个西域姑娘。她拿起水囊,打开嗅了嗅,发现是水,于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第二天一大早玄霄一行人就要启程离开了。路过沙丘时,若松捡到一只水囊,他奇怪地嚷嚷着:“这不是咱们的水囊吗?”他翻过水囊看了看,水囊底部的确绘着纯阳宫特有的蓝白阴阳鱼图。
玄霄接过水囊掂了掂,水囊是还是满的。
一行人继续往沙漠深处走,从晨曦初启走到夕阳西下,终于到了。
云书住的地方很偏僻,距离最近的绿洲也需要两个时辰脚程,因此,她的住处无可避免的干燥。空气里没有丝毫水汽,风很大,卷着沙砾打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疼。
云书的家在一块巨大的红色岩石后面――是一间小小的木屋,腐朽的木板七零八落,顶上的茅草在狂风中猎猎作舞。
这就是云书逃离浩气盟后的隐居之地。玄霄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些许伤感的神情――这样破旧的屋子,云书一住,就是七年。
玄霄让侍人在外等她,只带着若松进了木屋。
木屋里很暗,没有点灯,因此若松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他看见木屋外间跪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要十分费劲才能看清是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破旧且明显不合身的衣裳,露出芦柴棒一般细长的手脚。
男孩听见他们进屋,只是好奇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他的脸也是枯瘦的,明显的营养不良,只有蜡黄的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骷髅上,嘴唇因为长期缺水而干裂起皮,显得很是可怜。
但男孩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天生一副笑脸,连打量玄霄和若松的眼神都带着笑。
玄霄摸索着进了内间,她听到床上女人发出难受的□□,像是一只病猫。而空气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牲畜,粪便和死人的味道,又腥又臊。
玄霄看不见,只能摸索地向内走。屋子里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小小的方块,到处都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方块绊了玄霄一下又一下。
最后玄霄真的被绊倒了,发出响亮的一声,膝盖磕上不知道什么硬物,很疼,于是玄霄眼里噙满泪花。
云书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她的肺腔像一扇破风箱,于是她从喉咙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她活不久了。
但她听到了什么声响,最后是响亮的一声,似乎有人被绊倒了。云书开始以为是她家的小崽子,暴躁地想要叱骂,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直到咳出泪来,没见小崽子来扶她,替她捶背,她突然想起今天让小崽子跪在外面,小崽子很听话的,她不让起,小崽子就不会起。
电光火石间,云书有了一个猜测,她的咳嗽逐渐平复下来,不敢置信地问道:“玄……玄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玄霄坐在地上,轻轻地应了一声。
“你来了。”云书眼里闪过亮光,她有些惊喜,又有些癫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玄霄没有理她,她自顾自地嘟囔一阵,突然惊喜地说:“玄霄你过来,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玄霄没有理她,也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