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等了一会儿,没听见玄霄的动静,于是情绪逐渐低落,她翻身摔在地上,发出响亮地一声。
“玄霄,你在哪儿?”她睁着明亮的眼睛,在漆黑如夜的屋子里搜索玄霄的身影。
“我在这儿。”玄霄淡淡地答了一声,云书于是很惊喜。
她的肺腔像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响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朝着玄霄的方向爬去,一遍爬一遍问:“玄霄,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吗?”
玄霄没有答复她,她便自顾自地答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小,那时你躺在襁褓里――我记得,那是一床红色带小花的被子――”
玄霄在漆黑的屋子里慢慢俯下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那是胎儿浸泡在羊水里时的姿势。
玄霄静静地听云书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比如说她曾给玄霄洗过尿布,给她熬米糊……云书真的为她付出了好多好多,云书说得自己都感动了,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上。
看云书这样感动悲戚,玄霄于是没有提醒云书――她不是尚在襁褓之中便来到纯阳宫的。
玄霄在进纯阳宫之前有一段模糊的记忆,看不清面容的温柔女人,很高很高的桌椅,还有发霉的稻草,脏兮兮被啃过的馒头,缺了一角的瓷碗。大概是五六岁的时候,她被于睿带回纯阳宫,于是那些记忆就逐渐远去了。
云书一边哭,一边爬到玄霄身旁。她摸到了玄霄的手,于是一把抓住,她的手枯瘦如柴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玄霄竟然挣脱不开。
云书紧紧抓着玄霄的手不放,却没有察觉到玄霄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失去视觉的她生活中多了许多困难,比如说一手扶着剑鞘,一手收剑,曾经的玄霄剑术卓绝,如今却连收剑都会伤到自己。
云书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她只是急切地想要表达自己的诉求:“玄霄,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玄霄沉默了一会儿,想要收回手,却被云书紧紧抱住,她哀求玄霄:“我知道玄霄你在生气,你在气我拿走了浩气盟的五千两黄金――”
玄霄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提醒云书她那是窃取,不是拿。
云书却理直气壮:“玄霄你听我说,那些黄金我没有用,我一块都没有用!都在这儿,都在这儿呢……”
玄霄于是露出疑惑的神情:一块都没有用,那当年为什么要盗走这些黄金。
云书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紧紧抓着玄霄的手,甚至在她手上抓出血痕,哀求道――
“玄霄你听我说,我马上要死了,我死了你就可以把这些黄金全部带回去。你只要把这些黄金全部带回去了,你还可以当浩气盟的七星卫,你还可以做纯阳宫的下任掌门……这些黄金都给你,都给你……”
云书低头,哭着哀求:“我只求你,照顾好我的孩子,我死了,他一个人在这大漠里活不下去的……”
玄霄很有耐心地,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她这是不答应。
云书一愣,骤然放声大哭,哭声凄厉。玄霄推开她,自己缓缓摸索着出去了。
云书哭着哭着,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恨意――为什么不答应我?我都把黄金还回去了,为什么不原谅我,为什么不肯照顾我的孩子。
这股恨意让她有了力气,她艰难地爬了出去,她要玄霄答应照顾她的孩子。玄霄是纯阳宫下任掌门,只要她带走崽子,崽子就可以衣食无忧,还能出人头地。
云书爬出木屋,夕阳西下,红霞映满半边天空。云霞的红色让长久不见光的云书刺痛不已,她眼睛睁得很大,很大。
模糊的视野中搜索到一抹蓝白相间的身影,身形颀长窈窕,如蓝天停云,说不出的俊逸风流。
“玄霄!”云书用尽力气大喊一声,她的视野逐渐清晰,玄霄缓慢回身。
于是,云书清晰看见一个陌生的人,正值韶华却霜雪白头,用二指宽的黑绸带覆在眼上,她此刻正回首看她,下巴,轮廓都是云书记忆中的样子。
云书原本的仇恨,愤怒骤然消失,仿佛一个气球被针扎了一下,突然炸开。
玄霄还在看她,云书瑟缩了一下。明明玄霄用黑绸带蒙着眼,云书却觉得玄霄在看她,那黑绸带下有一双眼睛正冷冰冰地看着她。
云书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声音颤抖着:“你的头发……你的眼睛怎么了?”
玄霄没有回答,只是维持着回首的姿势。云书却觉得逐渐发冷,寒意从尾椎骨一节一节冻结到大脑,她狠狠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有个答案愈发清晰,可是她不敢相信。
于是她慢慢向后爬,想要爬回小木屋。可是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大,那是一个女声,声音清脆而活泼,话语却十分恶毒:“是你,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是你!”
云书认出那是玄霄的声音,她痛苦地□□,那声音却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字字泣血。
云书于是捂住耳朵,嚷着:“不是我!不是我!”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尖锐,一声比一声凄厉。
她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最后逐渐失去声音。
玄霄在外面立了许久,直到屋子里发出男孩凄厉的哭声,玄霄这才动了动。
没人看见玄霄是怎么动的,他们看不清玄霄的动作,只看到面前一道青色的剑芒如同闪电一般炸开,剑芒一出,天地都黯淡了。
众人只看见天地间一道青芒,仿佛天地都被劈开。回过神时,脸上生疼,若松摸了一下脸颊,一手粘稠的红色,那是被剑出鞘带出的的剑气划伤的。
玄霄也受了伤,她这次依旧没能好好收剑,锋利的剑在她的虎口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有些疼,于是她的眼里噙满了晶莹的泪花。
这时一声巨响传来,众人回头才发现那块红色巨石被青色剑芒劈成两半,连同后面的小木屋一起,切口整齐。
破旧的木屋化作废墟,露出散落一地的金条。金子是黄澄澄的,显然成色很好,可在玫瑰色的云霞下,蒙上了一层凄苦厚重的色彩。
不像金子,倒像是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