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尘越过宁珏的肩膀,打量她自己的衣柜,衣柜够大,从冬到夏布满一面墙。
宁珏两件换穿,逼急眼了出去骗人时的第三件之外,没有别的得体的衣服。
谢一尘的目光在衣服中逡巡,最终选定了一件格子的羊毛外套。
宁珏穿着它回去了,丰收大楼里只有女人一个,宁珏回来的时候,一个男人刚提着裤腰带走,路过她,还对她频频注目,她从裤兜摸出一把弹簧-刀,他哑然失笑,摇着头离开。
不是宁珏高洁,是她自认很值钱,她比那女人年轻漂亮,还是未成年,是抢手货,是供求关系不平衡的商品,是卖方市场。但是裤腰带一旦解开,之后就会次次解开,价值渐渐衰退,等到了某个年纪,就如股票崩盘,彻底完蛋。
她没有太多**,不想过分装扮自己挥洒无处安放的青春,不想买奢侈品彰显自己,也暂且没有钓男人的想法,所以她不解开裤腰带,给自己先立起贞节牌坊。
女人正在屋子里抽烟,宁珏一上二楼就嗅到乌烟瘴气的味道,体-液的味道,劣质香水的味道,她路过这些,在三楼的楼梯口拍打自己的衣服,但仍然沾上了浓浓的劣质的气味。
但是她没想过这件外套这么容纳气味,以至于第二天谢一尘一见她就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宁珏:“我不抽烟。”
这是撒谎。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在谢家的从楼上到楼下都有的淡雅香气之中,自己带来的这股味道犹如污染一样突兀。
谢一尘还在辨别这股味道,似乎打算揭破她不抽烟的谎言:“那这是什么味道?”
“穷酸味。”宁珏很快地回答了,谢一尘顿了顿,摇摇头:“别这样说,让淑姨帮忙洗一下就好了。张力打电话说要来,带一些工人装电梯。”
张力就是张秘书,宁珏反应过来。
行动迅速,四五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进门还穿着鞋套,宁珏所见的工人大都是丰收大楼男人那样的狼狈,从未见过这样的,只存在于宣传画中的男人。
总共三层楼,三楼之外是天台,为了一个残疾人改装,还带来原先的设计师,声音嘈杂。
张秘书忙于监工,淑姨从旁辅助,宁珏无事,推着谢一尘出门,走到小树林,谢一尘回头看她。
“看什么?我又不会在这里扔了你。”
“嗯。”谢一尘表情淡淡的。
前一天晚上下过雨,天气还是凉的,风比前几天更凉,层层秋雨过渡到冬,宁珏脱下格子外套,挂在谢一尘肩膀上。
那股味道变淡,但仍然不容忽视,谢一尘一直皱着眉头:“我不冷。”
“披着吧。”宁珏也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不搭理谢一尘的抗议。
这几天,为了避免屋子里的吵闹,宁珏一直带着她走在树林中,或者在湖边。有了前车之鉴,她不再随意松开轮椅扶手了,但这几天,总是同样的地方,就连淑姨也知道要去哪里找她们回来吃饭。
湖边人来人往,人多的时候,宁珏就把人推到家门口,让谢一尘避免遇见熟人。
遇见人打招呼说,啊,是一尘啊,真可怜,腿成了这样子……人们没什么恶意,多半是对天才的惋惜,但人人都惋惜,就好像是在谢一尘心里添砖加瓦地痛苦着,挤压她的心头血。
非得她更可怜一点,人们的惋惜情绪再强烈一点才如他们所愿。
这些并不是谢一尘的念头,这是宁珏的。
但谢一尘怎么想,她并不清楚。
避开人,这不符合谢女士的初衷。谢女士想要谢一尘打开门,无畏地迎接事实,一昧地躲起来没有好处,人们总要说的,悠悠众口,哪个也堵不住,大家也都不是坏心,谢一尘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但宁珏是丢人现眼的孩子,她不受欢迎,走到哪里都是恶言恶语。一旦三人以上凑起来交头接耳,她就认为其中在酝酿恶言,到了这个小区,路过的人会低头看谢一尘,背地里说她那样漂亮那样年轻,好端端的,那么可惜……宁珏就忽视他们,最终避过他们,因为坐在轮椅上的不是她。
如果是她宁珏腿瘸了,她就大大咧咧地伙同过去认识的下三滥们上街讹诈人去,一讹几千几百块,开局就是小康生活。她不是体面人,她刀枪不入。
某种程度上,她保护谢一尘。因为她愧疚,她扔谢一尘一个残废在冷风里,是她把谢一尘带出来的,做事有头无尾,她不喜欢。
所以她出于自己的经验,为谢一尘避开众人的视线。
做事是等价交换,这点补偿并不太够。她在电梯完工的前一日找到张秘书,问他要舞蹈室的钥匙。
“不要纵容谢小姐跳舞,她的身体不能再磕磕碰碰了。”
“我知道,我不傻,磕了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