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阙停一看就是常下厨的人,没多久就熟练地做出了一桌子菜。烤鳗鱼,炒豆芽,四喜丸子,西红柿鸡蛋汤。
十分丰盛。
这还是程阳第一次吃别人烧的饭。
他莫名矫情。
“你留我借住,应该我来做饭的,毕竟我本职工作还是厨师呢。”程阳说的不是真心话,心里隐隐有个念头,好像人周阙停就该被他蹭吃蹭喝似的。实际上,一待在这间屋子里,他就犯懒,就什么都不想干。
他愕然想,我脸皮修炼得更厚了吗,白吃白住还有理了?
可以,不愧是我。
程阳一哂,然后放心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的逻辑是这样的:既然把那点突如其来的矫情归因于败坏的道德品质,就不用往感情那方面推导了。
他甚至连心里话都不敢承认,他这一次是真的“恃宠而骄”,真觉得自己在周阙停心里有点地位了。
他把那一点点幼苗似的,“这个人无缘无故对我好不会是喜欢我吧”的念头,用最冷硬的石头牢牢压在心底,生怕哪天突然猪油蒙了心,嘴巴一张就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周阙停没有发现他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多彩,笑笑道:“工作归工作,你到我家是客人,怎么可能让你下厨。”
程阳的伶牙俐齿罢了工,三寸之舌打了结,半天才蹦出一个字:“哦。”
周阙停见他兴致缺缺,数着米粒吃饭,抿了抿唇,道:“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程阳恍然回神,忙道:“我只是在想案子,菜挺好吃的。”
周阙停道:“吃完饭我们一起查一查张宁这个人的社会关系。”
“老师和同学是重点。”
“但要先把饭吃好。”周阙停起身,拿了双干净的筷子,给程阳挟了块烤鳗鱼,又挟了些清炒的豆芽菜,放下筷子,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就会发现世界上的悲剧太多了,我们能做的只是找出真相。”
他居然以为自己是为受害者茶饭不思,程阳连忙解释:“等一下,我没说要加入你的侦探社,也没有要替受害者讨回公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善良,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周阙停看了程阳一会儿,从善如流道:“明白。”
程阳松了口气,然后有点认真地问:“小周啊,难道你真是正经侦探吗?”
他改了口,“老周”变“小周”,周阙停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整个人气场一变,从内而外的意气风发了。
程阳:“……”
周阙停道:“侦探是我的副业。”
“……所以主业是公安局顾问?”
“那也是我的副业。”周阙停道,“我现在的工作是燕京大学的讲师,虽然是教授待遇,但其实还没有评上教授职称,所以名片上只能写Dr.,不能写prof.。”
说到这儿,周阙停还脸红了一下,好像为自己的学术水平感到惭愧。
程阳一阵无语,只想说你脸红个泡泡茶壶,什么第一侦探、协和名医、公安顾问你都吹过了,还差这么一个小小的大学老师吗?
吃人嘴短,程阳内心腹诽几句,转念一想,谁还没个戏精的时候?周先生确实是个品德高尚的男人,满足一下人家小小的虚荣心又怎么啦。
于是也就没说什么,“嗯嗯”点头,假装信了周阙停的鬼话。
吃完饭,周阙停打开电脑,程阳坐在他旁边,两人一起梳理案情,为了寻找突破口,读完张宁的病历和结案报告,又翻出了他的个人履历。
张宁前半生的履历很单纯,他出生在凤城乡下,母亲在家务农,父亲是货车司机。
自幼清贫的生活让张宁十分早熟,深知读书改变命运的道理,人生中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高中就读于全国闻名的凤城一中,打着吊针刷题,凭借许多人嘲讽的“死读书”的功力,终于考上能在国内排进top5的潮江大学。
十年寒窗,苦心不负,农村家庭供出了这么优秀的大学生,自然是喜不自禁,原以为能一举翻身,张宁也一度十分争气,本科阶段拿了两次国奖、两次特别奖学金,奖学金就足够应付学费和日常开销,没让家里操一点心。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刻苦勤奋的张宁保研后性情大变,居然染上了网瘾,通宵游戏,成绩快速下降,寝室关系不睦,屡屡和导师顶嘴,时不时对同门冷嘲热讽。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做不出课题,发不了论文,导师无可奈何,只能让他延毕,他去导师办公室大吵了几次,眼见毕业无望,又改而苦苦哀求,但毕业要求不可能为他一个人放宽,延毕的两年里他只顾着颓废,依然没有任何成果,最终只能肄业。
肄业证到手的那一刻张宁就疯了,撕心裂肺地吼叫,摔打能见到的所有东西,声称是导师和同学故意害他。
大家急忙报警,两个训练有素的警察都险些制不住他。
此时还有人以为他只是一时情绪激动,等到他的父母匆忙赶来,他连父母都认不出,只知道无意识地愤怒吼叫,所有人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医生很快赶到,为他做了全面的检查,诊断出他已产生严重的妄想与思维混乱,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
父母难以置信,然而检查结果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他们无法可想,只能将张宁送入精神病院。
看到这里,程阳提出了一个问题:“精神病院收费多少?”
周阙停很快查到:“食宿,药物,检测,护工……少则七八千,多则两三万一个月。”他明白程阳的意思,“一对农村夫妻,怎么可能出得起钱让张宁长期住在精神病院?”实际上很多精神失常的人只能被无奈的家人锁在家中,自生自灭。
“是林器之一直在支付这笔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