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飒飒,风淹了声儿。
沈青昭忽然觉得,北狐厂和天下方士好似也没有那么两看相厌了。模糊的东西有了辨识,这个姑娘是活生生的人,她再冷,古怪,表达感情时就像一条拧巴的绳子,那也都是真的。
她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犬,而是,一个年轻姑娘,姓卫,字坤仪。
次日一早。
刺客毒发身亡传开了出去,子夜人没的。
外头各自推诿,互相指摘,但沈青昭并不关心,这一整夜她都待在这里。
长安天子气薄弱,已经到了妖邪渗透的地步,那个傀儡术士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妖怪借的一具“骨”。
沈青昭转着风邪铛,它可以闻到妖怪瘴气。
妖有气,人也有。
都说世道“重正气”,谈起有名的符师们,各个仙风道骨,羽化登仙,只有帮天下度化一说,哪有自甘堕落化邪气为己用一说?
但有时候,越有用的反而越是禁术。
沈青昭叹一口气,默默地拿一把小刀,剔起木偶。
她和望月台正是不合在这一点上……她这个人,一向哪里好用,就用哪里。
还好,师父也是个不拘泥于此的人,按对方的话说,那就是:“咱们是天眼,却要顾忌,一块肉就丢在面前,你偏生叫我站着莫动,先念一串叽里咕噜,待它洗干净了,才可碰。有这功夫,我早就用烟熏干它,折腾它,做成老腊肉了!”
师父说得太好了。
沈青昭心底动容得稀里糊涂,越是这种关头,她好似越想念她了。
唉。
这三年来见面寥寥,多凭书信问安,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对于师父何年才能归京一事,她从不过问,只有一个心愿:不犯法就好。
削着木偶,风邪铛“呼哧”地转。
沈青昭低头专注,她指压木腹,慢慢地书写符咒,黑发撩在耳侧,沉沉静静得如同一枚破开飞花的棋子。
突然一声炸破屋顶:“砰!”
望月台挤了满屋,多数人一夜未睡,临着北狐厂去送奏才阖了眼,这一响立马引出怨声无数,此正是探邪灵之物发出来的。
沈青昭有一个风邪铛,早早施了禁声术,所以它只在桌上一骨碌地转。
“谁的在响?!”
望月台内有人大声问。
“砰——砰砰!砰——砰砰砰!”
刺耳声贯穿满屋,其中有个人闭着眼浑浑噩噩道:“禁一下,谢谢。”
片刻后。
不知谁的风邪球终于停止了撞地。
沈青昭削完木偶的左手,轻轻一吹,抚去碎屑,这时门口终于有人影在晃,江风媚闻声抬头:“卫大人?”但他们并未等到想见的女子,只有个守吏站在外头:“四小姐可在?”
她回头,此人手上拿得一封信。
“这是国公府送来的急书。”
谁送的?莫非是因为几夜不归祖母写来催放人的?
沈青昭打开。
上头第一行便是熟悉的语气,字体清丽,如兰横姿:“见到她了?”
立即合信,沈青昭生怕被人追问师父的下落,于是面色不慌不忙:“多谢。”北狐厂的人再度关上大门。
沈青昭走到牖边,一路上,江风媚目不转睛。待她停步,展开了继续读:“好徒儿,可曾觉得那位姑娘戴的银饰似曾相似?无错,此乃为师所送。不必多问——你且明白,今后你多了一个同门就是。”
犹如晴天一道山雷打过。
她愣了。
赶紧读下去。
“对不起,没有的事。卫姑娘这根骨,你看看,我教得起么?方才的话作忘罢。”
“……”
“卫姑娘我认识的,在她去接你前,我还说:‘戴此物无用’,因为青昭就是这么个人,我认识她十余年,性情多疑,越浅显可见的事,她越易疑神疑鬼!赌十蛊酒,在我亲自写下这封信前,且看她问不问?”
沈青昭无言以对。
还真没敢认。
“多谢你,这酒我赢定了。我已请她护你周全,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