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
穆明泓心中一惊,方才元冷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藏着无限悲凄。
这眼神这般熟悉,他在幻象中见过许多次。他心尖微颤。
昨夜画舫中与她的种种,已如镜花水月了无痕迹,他皆记不清了。但他却忘不了了那伤心且惆怅的低语,我叫元冷竹。
“元冷竹。”穆明泓禁不住唤她,昨夜我们真的是第一次见面吗。元冷竹却垂着眼睛,不肯与他对视。
洛亦寒一直暗暗注视着他,见肃王一听拜月曲,便神色微动,他立时抓住机会,打出暗号。
只见一容长脸清隽青年躬身道:“晚生姑苏湛南远,见过肃王。肃王为皇上遍采民乐,以歌六府三事。还请肃王品评这曲拜月。”
元冷竹一惊,不由有些紧张。
庭中寂静,唯有厅外的拜月曲,悠扬清越,直上云霄。
穆明泓眼神变得平静,道:“乐而不淫,中正平和,吐字真切,气息绵长。拜月曲,歌者与曲俱佳。”
众人讶异,立时赞声不绝。只道肃王不似传言那般不解风情、古板无趣啊。洛亦寒心中一紧,肃王果真难对付。
尤枫赞道:“这拜月曲是旧曲新翻,我今日也是第一次听。肃王的评语,竟好像说出了我想要说的话。以后有新曲,我定奉与肃王品鉴。”
湛南远是尤枫表兄,非常无奈地看着尤枫。正因为尤枫忽然改弦更张,靠拢肃王,他才不得不来这打头阵,以平衡尤家意见。这小子竟什么都没看出来,真是气人。
湛南远紧接着道:“肃王乐评精准,为人又平易近人,可知传言太假。怎么有人说您到徽州之时惩戒歌姬?说有官员请江南名歌姬冯莹儿在宴会中唱曲,您当众斥责她靡靡之音,只会乱人心,又罚她跪在府门口,在雨地里唱曲七天不得停,令她呕血三升,一病不起。”
庭中微微骚动起来。元冷竹一惊。
前世此事逐渐发酵,到秋天之时,还被编成了曲目搬演。肃王名誉大坏,皇帝听到靡靡之音四字,也猜忌肃王是否是对皇帝心生怨愤,在借题发挥指桑骂槐。
那时肃王被申斥,只能闭门谢客反省,日子苦闷。他们新婚燕尔,她亲下厨房精心准备了菜肴,软语问询,想慰藉丈夫,并想告诉他,自己信任他。
但穆明泓却什么话都不听,拂袖而去,只冷冷说,此事与你无干,莫要插手。
元冷竹至今仍记得那时自己茫然失措的痛苦。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好,与我无干。
穆明泓不禁望向元冷竹,却见她眼神冷淡清澈,宛若这四月清波,似乎根本不在乎湛南远的话,也不在意他。
穆明泓眸子一沉,心中郁气上涌。
尤枫忍不住道:“虽是初见,但我已知王爷不会做这般焚琴煮鹤之事!王爷怎会见色起意,害死冯莹儿。什么她不从,王爷便蓄意毁她名声,又害她性命等等,定然都是谣言!”
洛亦寒则眼中精光一闪,暗叫一声好。湛南远只想扶额,尤枫表弟,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他当下不再追问肃王,只是低头饮酒。
洛亦寒啪得放下酒杯,义正辞严地道:“肃王乃我朝君子双璧之一,怎会做此等事!应该找那冯莹儿来,让她亲口为肃王澄清!”
众人各怀心思,有起哄的,有冷眼旁观的,还有尤枫这样真心认为肃王无辜的,皆道这是个好主意,快去找冯莹儿来。
只见文凌宣笑眯眯地道:“已有许久不见冯莹儿,雨潇舫都换了头牌歌姬。谣言止于智者,日后找她辟谣也来得及。今日继续听曲子吧。”
洛亦寒暗恨,这家伙处处与他作对,不知今日谁叫他来的。他到底知道多少。
却听鼓点忽然一密,曲子陡然激扬,竟是换了曲雁儿落。
众人一时皆凝神静听。
一极醇正悦耳的女声唱道:“①你看这文卷曾道来不道来,则我这冤枉要忍耐如何耐?我不肯顺他人,倒着我赴法场;我不肯辱祖上,倒把我残生坏。”
众人一听曲词,都望向肃王,这曲应景,要伸冤的都来了。
元冷竹不由倏然变色,差一点站了起来,原来此时他就在船上了吗!
却听那歌声趋近,一男子身着一领月白长袍,边唱边走了进来。他身量很高,生得极为俊秀,剑眉斜飞入鬓,意态风流,清风拂过,大袖飘飘,更衬得面如白玉,气质凛然,仿佛天上谪仙。
原来是男子反串旦角。众人皆是行家,观此人虽扮女子,但十分潇洒,并无扭捏之态,又暗合法度,颇有大家之范。
男子一进厅堂看着穆明泓。穆明泓面上越发沉凝。
待尾音落下,他对穆明泓冷然道:“冯莹儿乃是我去岁收的记名弟子。昨夜听说你要来,我特在此等你半宿,也不见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