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孟青池左右踱步,崔挽风的这笔生意,表面上确实没有越过巡林堂的底线,但正因为这个崔挽风靠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态度隐藏着的信息,让孟青池倍感不安。
窃贼出没乃是杊州的常态,襄国虽然强盛,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共同富裕。杊州境内草密林深,总有些原住民会发挥所长,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挣些零碎钱,巡林堂其实对这些窃贼的身份和活动区域了如指掌,但对他们来说,信王和陵州军民是入侵者,帮着入侵者欺压原住民,道义上说不过去。因此官府多次指派巡林堂追捕窃贼,孟青池都是敷衍了事,表面上追着,私下里护着,堂内人和窃贼彼此心照不宣。
次数多了,孟青池甚至能够从刺史指派任务的语气和表情判断出来,失窃物品是否重要,是否需要假装捕获窃贼,吐出赃物;若非贵重物品或失窃者来头不小,拖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崔挽风的这单生意,并没有经过官府的正常渠道,而且前后四个金锭子,直接要买窃贼的命!此贼是何德何能,窃走何物才能抵的上如此价值?孟青池细思极恐。
让孟彬接下这单生意,除了他办事可靠外,还因为他是巡林堂和窃贼们联络的暗线,熟人熟路,若能弄个狸猫换太子把崔挽风糊弄过去,倒不失为上上之策。但是孟青池看到崔挽风递过的金锭和毒药,还说出了自行了断、堂内将无宁日的威胁之言,愈发的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期。
现在,他只希望孟彬能自求多福了。
根据崔挽风提供的特征和路线,孟彬已经初步锁定了要接触的人,他和搭档杜怡情兵分两路,自己去这个名叫兀哈喃的窃贼落脚处找人,杜怡情则去杊陵驿站蹲守,无论在何处发现此人,务必将其控制住,以免节外生枝!并约定亥时前,在杊陵驿站碰头。
然而,孟彬在兀哈喃的落脚处扑了个空,他一直等到夜色渐浓,仍未见到兀哈喃的身影。一无所获的他根据鸮叫虫鸣,月影星象估摸着时间,尽可能的拖到赶去碰头前的最后一刻,期望兀哈喃能够现身。
而杜怡情这边,她借租马之名搜寻了驿站的马厩,并未发现崔挽风所描述的驿马,亦无收获,只得在驿站先行落脚,等待与孟彬碰头。
兀哈喃躲哪去了?
说起这兀哈喃,倒还真有些小聪明,他算是当年大部落的流放人员,一个人无牵无挂,又使得一手暗器,为了营生,手头紧了就去驿道附近晃晃,干些顺手牵羊的勾当。一般客商还真拿他没办法,地形不熟,脚程不行,追也追不上;就算靠人多把他围了,打又打不过!他还特别擅长调虎离山,把家丁侍卫引开,自己绕一圈又回到了毫无防备的商队这里,肆意攫取。
惹不起,躲不掉,打不过……那好吧,交个朋友吧。常跑杊州的商队看到他,干脆省去了追、打、赶、绕的环节,直接丢给他二十两银子,换来双方的相安无事。
但是不跑商的崔挽风,自然就不知道这个规矩,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给这笔银子的。
兀哈喃蹲在路边,就等着崔挽风的队伍自觉赏给自己银袋。可是一队人马都快走出他的地盘了,也没有要“赏”的意思。他愤而起身,跑到队伍前头喝住了崔挽风:“哪来的狗腿子,爷这条道上的规矩不懂?”
“你又是哪来的泼皮,敢挡老子的道!”崔挽风亦不是个省油的灯,平素里也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这个蹲在路边形似乞丐的家伙居然敢冲自己大喊大叫。
既然一个不懂规矩,一个出言不逊,那就动手呗。兀哈喃抬手就是一颗石子,直接射在了崔挽风的马脖子上。马匹吃痛扬蹄,把崔挽风给撅了下来。狼狈不堪的崔挽风对着左右大吼:“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个泼皮给我拿下,给他点颜色瞧瞧!”
队伍里的侍卫纷纷出击,兀哈喃早就溜出三十步开外了。
距离的优势加上地形的限制,追击的侍卫很快就被兀哈喃遛出近二里地,并且跟丢了目标。在原地休整的崔挽风,又看到兀哈喃如鬼魅般的出现在了不远处!心里霎时凉了半截。
兀哈喃也并不想久留,盯准一匹驮着箱笼的驿马,跨上就跑!同时还不忘射出几颗石子,打得其他马匹四散奔窜。崔挽风剩余的人手无力阻拦兀哈喃,只顾得追赶奔窜的马匹,眼睁睁的看着他扬长而去。
马匹归拢,追击的侍卫也回来了,崔挽风是捶胸顿足,把随从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废物!一群废物!”吃了个大亏不说,还被当众戏弄了一番,颜面扫地。
更让崔挽风欲哭无泪的是:清点过后,他发现被抢走的驿马鞍袋里藏有密信!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啊!信丢了,他的明公得要他的脑袋;信里的内容泄漏出去,信王也得要他的脑袋!
脊背发凉的崔挽风顾不得许多,假称自己有急事要办,吩咐侍卫长继续带队前行,晚些时候在目的地碰头,然后便直奔巡林堂而去。尽管他在巡林堂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是内心十分慌张,生怕巡林堂刨根问底,不接他的生意,因此出手毫不吝啬,并言语威胁,软硬兼施逼着巡林堂接下生意。
兀哈喃盗得驿马后一路疾行,直到确认没有追兵追赶后,才细细检查起战利品来。箱笼里装了些官家的衣物、灰缎锦和若干檀木盒子,打开盒子,里面的金锭和珠宝耀眼夺目,细数下来,共有金锭八个,玉牌十块,玉佩十块,银饰二十余件!兀哈喃心里大喊发财,将盒子里的宝贝一股脑全倒在灰缎锦上,扎成个挎囊挂在肩上,弃掉多余的东西正欲找个地方挥霍一番,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随意捡起一套官服塞进鞍袋里。
就在这个时候,兀哈喃发现了鞍袋里的信!但这个大老粗不识字,想着反正也不重,有机会再找人给看看吧,便把信和衣服一同放回了鞍袋里。
杊州的都城杊安,距离远,且在太守和刺史脚下,兀哈喃还没有蠢到去自投罗网;大型驿站杊陵驿也去不得,搞不好驿马就是从那里租来的,甚至还有眼线留在驿站里,身携赃款的兀哈喃权衡再三,最终选了一个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供他挥霍享乐——烟雨庄。
此庄位于陵州以南,杊州以东,离钧州界不远的树林里,在襄国建立前原本是个农场,鸡犬相闻,景色秀丽,凉爽宜人。散养的家禽,周遭的野味,闲适的垂钓吸引着曾经的部落贵族常常光顾,大饱口福。农场主于纪势利爱财,极善经营,且不爱过问庄外之事,只认钱不认人。贵族们酒足饭饱之后,总喜欢找些“节目”助兴,只要是贵族们想要的花样,他都尽可能的创造条件满足,于是一步步发展起来,逐渐成为了项目俱全的庄园,他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庄主。